邻桌上放着一张《庸报》,许思伸手抻了过来。上面无非是一些日本胜战连连、中日和睦相处等假新闻。突然,一条消息引起他的注意:“出租房屋,有意者请到宫岛街86号面谈。”宫岛街在日本租界内,虽然租界表面上已归汪政府管辖,可实际上仍在日本人操控之下。看来不单战场上小日本在抓耳挠腮,租界里的小日本日子也不好过了。
放下报纸,许思远大脑快速转动,印象里,这个“福岛街86号”出现在《庸报》上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是丢包又是租房,难道是张尤发展的那个鬼脸神偷在顶风作案?真若如此的话,就要想必办法通知张尤去警告这个小偷,第一,不要在同一个地方下手;第二,不要在租界内犯事。踱出茶馆,许思远盘算着如何与齐明远取得联系。
璃米一直与许思远单线联系,对于许思远所说的“老农和012”都无缘见面,老农已经被捕了,012会是谁呢?
许是工作特性的缘故,璃米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充满着好奇,当然,更多的是疑问。骆一自不必说,那个何子艮更是居心叵测之徒,还有高木身边的翻译官张尤,为什么总在狗不理包子店碰到他?有一次注意到他居然在观察德昌药店,难道他察觉出什么来了?药店的暴露会不会是他从中作梗?千叶这个老狐狸越发地谨慎了。那个巽子也是形迹可疑,每次都是古古怪怪的,实在猜不出她到底为何人……
璃米解开衣领,习惯性地掏出那个小瓶子放到鼻下闻着,丝丝缕缕的药香让她心神为之迷离,思绪也为之飘飞起来……
“米米,快看我的小瓶子漂不漂亮?”小骆一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炫耀着。
“你也有哮喘吗?骆一哥哥。”天真的米米以为每个有小瓶子的人都和她一样是为了治病。
“这是送你的。”骆一把小瓶戴在米米的脖子上。
米米打开瓶盖,脸上一片惊喜,“呀,和我的药水是一个气味,骆一哥哥,你也会配药?”
“嗯,我从你妈妈那软磨硬泡得到药方,然后去药店买来药材后自己做的。”说着,骆一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大把五颜六色丝线系着的小瓶子,“怎么样?这么多够你用一辈子了吧。”
憨憨的笑容感染着米米,她仰起粉红的小脸,“骆一哥哥,你真好。我长大后嫁给你,你就可以天天帮我配药了。”
驰仲午看着胡飞把这么好的茶一饮而尽有些心疼,“慢点喝慢点喝,这茶是用来品的,你不能像牛饮一样,真是暴殄天物呀。”
胡飞天性爽朗,“你这个小气鬼,看你肚子挺大心眼却像针尖那么小,都说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你呀,注意成不了大气候。”
“这样很好,我很满足,每天吃吃喝喝,闲着晃荡,悠哉游哉,要多舒服有多舒服。”驰仲午摆出一副任你风云变幻,我自清风朗月的架势。
“人家都伸长脖子向上爬,可你瞧你,和尚敲钟——得过且过。”胡飞把茶杯往桌上一蹲,大有烂泥扶不上墙的感慨。
“废话少扯,有正事和你商量。”驰仲午终于进入正题,“听说过鬼脸神偷这个大号吧?”
胡飞心中一动,不露声色地点点头。
“此人神出鬼没,把整个津城闹得人心惶惶。”
“偷到你头上了?”胡飞插话问道。
“那倒没有,听说他只偷外国人,从这一点上看,此人倒有点民族正义感。这群洋鬼子早该有人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听口气你倒很欣赏这名侠盗?”
“既然你称其为侠盗,那姑且认为他是一名大侠吧。胡探长,你的辖区该不会也会被他盯上了吧?”驰仲午话题一转,眼里闪出一丝狡黠。
“咳。”胡飞被茶水呛了一下,“还真被你说着了,这位神偷是不管不顾、有恃无恐,但凡不是中国人都是他的目标。这不,我找你也是因为这事。”
“你的意思是?”
“虽然他有一副侠义心肠,可上边催得紧,要我限期破案,你也知道我的能力,还望老兄看在兄弟的份上帮帮忙。”此时的胡飞一甩刚才的豪气。
神偷怀揣那只珍品青花,内心一阵窃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赐我也,那我就不客气了。小东西,没想到我们居然如此有缘。他急匆匆往家赶,生怕被人追上,直至走到一处偏僻得甚至有点荒凉的屋子前,他才停下脚步,警惕地向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后才开门进屋。把花瓶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花瓶上的那条小龙栩栩如生,鬼脸神偷宠爱的仔细擦拭着。
此时,神偷才觉得肚子有点饿,本来出去的目的就是想喝点小酒,没想到遇到一个意外惊喜。他憨笑了一下,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老伙计,光高兴不能当饭吃呀。”掀起墙上的一幅画,从一个凹进去的洞口掏出一个小盒子,把青花瓷瓶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宝贝,你安心在这里待着,回头给你找个称心的买主。”
人逢喜事精神爽,神偷一脸的容光焕发,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这次到手的可是元代货,他虽不是收藏专家,也不是鉴赏专家,但凭已有的古董知识,也不难知道元青花的稀有珍贵,这可比那个从波格拉尼路上意大利租界的长毛子那里偷来的不穿衣服的画要实惠得多,更强过张尤那里小日本的那个花瓶百倍。想起那个小日本,神偷一阵得意。上次本想与张尤接头,听一下最新指示,却没看到张尤。便习惯性地钻进那个小日本的房间,真是天赐良机,桌上居然摆着一堆的花瓶、字画,虽然他在匆匆之际不敢断定货的年代,但他敢肯定这个小日本一定不会玩假货次品,没想到这个小日本还挺有情调有品味的,可惜呀,鬼脸神偷一阵奸笑,这下全便宜我了,哈哈。鉴于时间紧张,他把这些货统统装进袋子里来了个一网打尽。回家后一件件拿出来鉴赏时,才发现在这些东西中还有一个玉玺,单就这一个就堪称价值连城。神偷咬了咬牙,心里咒骂着,“小鬼子你可别怪我,我不过是拿回我们国家自己的东西,这叫物归原主。”
晃在南市,鬼脸神偷看哪儿都像在冒金光,心中一阵得意,看来财运到了挡都挡不住。他走进一家馆子,点了几个小菜,又要上二斤老酒,开始自斟自饮,抑制不住地兴奋,口中哼起小曲,“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看他摇头晃脑,店伙计忍不住搭话道,“哟,什么事这么高兴呀,该不会是捡了钱包吧?”
本是一句无心之语,神偷灌了几杯酒后大脑已不受控制,顺口回腔,“捡钱包算什么呀,我拾到聚宝盆了。”
店伙计以为他喝多了,露出不屑,“唉,什么世道呀,又逼疯一个,可怜。”
几个人邻桌人也是鄙夷的看着他小声嘀咕着,“看看,穷鬼想钱都想疯了。”
“快醒醒吧,这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呀。”
“人家做梦娶媳妇,他做梦捡钱。”
酒精虽然麻醉了神经,可大脑却还很清醒,神偷听到这几句不阴不阳的话,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拎着酒瓶走向邻桌,“你说嘛呢?有能耐再说一遍。”
看到有人叫板,爱凑热闹的人都聚了过来,眨眼间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甚至还有人煽风点火,“人家喝自己的酒,你们这是干嘛?看不惯怎么的?有本事较量较量?”“怂货一个,就会吵吵,过嘴瘾。”
“怎么着,想打架是吧?”许是都喝了酒的缘故,那几个说闲话的人也站了起来,手指捏得叭叭直响,“是嫌活的长了,还是嫌死的慢呀?”“看来是该给你拿拿笼了。”“哥几个甭客气,这小子找死。”“我正手痒痒呢,来呀,小子。”
一群人的挑衅,再加上酒精的作用,神偷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抡起酒瓶就砸了过去,“打就打,谁怕谁呀。”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群人打在了一起。噼哩叭啦,唏哩哗啦。哎哟,妈呀。惨叫声接连不断,看热闹的不时还起个哄,“好!”“使劲打!”“揍他。”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纵使神偷有些功夫,可也只在手指上,真动手打架却不是强项。再加上对方人多,转眼神偷骨断筋散,皮开肉绽,鼻子、嘴角全是血,脸色惨白,躺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流血了。”
“闹出人命啦!”
看热闹的人一看事情不妙,一哄而散。
几个人终于停手,其中一人踢了踢神偷,又试了试鼻息,“死了吗?”
在南市,死个人就如踩死个蚂蚁,太普通太寻常了,一天不死人倒是新鲜事。而且在出事后,一不会有人报官,二不会有人负责。所以,对于他们几个人的打闹没人觉得奇怪,也没人上来劝架,但也不想被死人沾上晦气。神偷在意识模糊之际张了张嘴。
一人凑近神偷那张被踢得血肉模糊的脸问,“不服是吗?要不要再尝尝我们哥几个的拳头?”一阵狂妄的笑声伴着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店老板摇着头一阵痛惜,不是为被打的人鸣不平,也不是为打人的长威风,刚才一阵打闹,他的桌凳损失严重,这都是钱呀,“什么世道。”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店老板道:“你倒霉,可我比你还倒霉。你这个晦气的东西,来人帮一下,把他给我扔出去,越远越好,免得沾上晦气。”
“笃笃笃。”张尤敲开高木的房门,“高木君,休息得怎么样?”
高木打着哈欠,抬头盯着墙上的那幅《看泉听风图》,拍着胸口安慰自己,“还好还好,它还在,张桑,哟西,你的法子真管用。”
张尤进来的目的也是来看这幅画是否还在,昨天捎话给神偷,警告他不要再打高木的主意,不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最重要的是他有可能被抓到,而自己也可能暴露。
“张尤,你怎么了?”看着盯着画发愣的张尤,高木问道。
“哦,没什么,今天有什么打算?”张尤转移话题。
“古玩收藏了不少,美景也看了很多。张尤,你再推荐一下津城的美食怎么样?”高木像个贪吃的孩子。
“‘蓬莱此去无多路,可到天津登瀛楼。’以前只在街边品特色小吃,今天带你去登瀛楼饭庄。”张尤吊足高木的胃口。
高木一脸兴奋,“那里有什么特色?”
“那里专营津鲁大菜,风味炒菜,各种面点小吃,相信你一定感兴趣。”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高木的确有着孩子的性格,说风就是雨。
一栋古朴的四层小洋楼,门口题匾上写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这三个字是:‘登瀛楼’,为张志潭所题。张志潭是位政要官员,与奉系张作霖是故交,这里有一道名菜醋椒鲤鱼便有其介绍之功。”张尤再次转换身份,此时此刻的他,不是翻译官,也不是身负使命的特工,而是一名极具专业水准的饭店大厨。
高木点点头,但脚步略显迟疑。
“煎烤大虾、南烧扣肉、九转大肠,要不要尝尝?”
“哟西。”高木咽了咽口水,迈步进门。
落座在三楼的“龙宴厅”,这里的装饰装潢让高木叹为观止,红木雕刻的龙椅,镶满金龙的千龙图,一水的明黄色,简直像到了皇宫大内。高木满眼欣喜,摸摸这,看看那。
张尤习惯性地走到窗前,向外眺望。
此窗面向南市,居高临下,南市的喧嚣繁华特色风景一览无余。
一家店门前聚有很多人,突然这群人又一下散开。肯定又是酒鬼在撒疯,南市是出名的乱,估计一会又要出人命了。张尤转身坐下,落寞地喝了一杯酒。
高木嘴里塞满了菜,满脸的兴奋,“张尤,这道扒翅子果然不负盛名,不单滑润,而且味道鲜美。”
张尤强打欢笑,“正符合你的胃口,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不可贪心,再好的东西也不是完美的。”
尽管是乱世,尽管人心惶惶,但毕竟人心不是铁打的。一个朝不保夕的叫花子看到路边浑身是伤、满脸是血的神偷动了恻隐之心,不停地摇头,“可怜的人,死了都没人收尸。”才要动手给他盖上一张破席子,却发现“尸体”动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诈尸!”扔下席子跑到一旁躲起来。
“尸体”不光动,还哼了几声。
叫花子慢慢蹭了过来,掀开席子,战战兢兢地问:“你是人是鬼?”
神偷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叫花子端来一个破碗,“能拣条命回来,算你命大。”
勉强喝了半碗水,神偷有了点精神,但仍有气无力,“谢谢你。”
“谢什么呀,举手之劳嘛。”叫花子倒挺大方,看着神偷说,“碰到仇家了?”
神偷摇摇头。
“惹上官司了?”
神偷又摇摇头。
“我好人做到底,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神偷在叫花子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我在墙子河住。”
“还挺远呢,看你这身伤肯定走不了,干脆坐辆车吧,不过,我没钱,你有吗?”叫花子看了看神偷的穿着,不像有钱人,可也不像穷叫花子。
神偷点点头,“我有,你放心吧,送我回去少不了酬谢你。”
“好哩。”叫花子自然是高兴,又做好事,又能坐车,还有赏钱,一举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