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班主任拿菜刀了。我惊慌无比,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再一看父亲,脸色也变了。往后退了两步。但我班主任持刀静止了一会儿,又弯腰从筐子里取了一颗土豆,不紧不慢地削起皮来。我们父子俩俱是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还有事儿没有?”班主任没有抬头,显得十分平静地问道。
“没了!”父亲讪讪一笑。状态看起来远没之前那般洒脱了。
“出门往右拐,顺便把门带上!”班主任刀法很快,已经削光了一颗土豆,慢慢地扭过头来瞧我们,眼神有些迷离,却透发着一种隐忍的狂野之气。模样像极了正在盯着猎物看的野生豹子。
“不行啦!”我心中暗叫,再没能忍住,尿了一裤子,腿软得走不成。
父亲看起来人有些愣怔,喉结大幅度地蠕动了几下。低头一看我脚下已经湿了一大片。不说什么,将我拦腰抱起来,蹭蹭蹂蹂地离开了这间屋子。不忘顺手把门子给带上。
“爹!我的鞋掉了!”我哭了起来。
“啊!”父亲往后瞅了瞅,见地上没有,想必是落到班主任的住处了。但不够胆去找。他生气地说:“你咋恁蠢呢!你让我咋回去找?看你班主任那样子,想杀人了。你先光着一只脚吧。回头我再买一双给你送过来!”说着,将我放在了地上。
只穿一只鞋,我试着走了走,咯噔咯噔的,没穿鞋的那只脚踩下去,就跟走在马路牙子上踩空了似的,肩膀差不多能倾斜个四十五度。
“爹,这样不行啊!走不好就摔倒了!”我哭道。
“妈的,你这只鞋垫得真高,你把里面的鞋垫子抽出来!”父亲喝道。
“不能抽,那样就变低了!”我急得头上直冒汗。
“那你想咋地啊?!”父亲龇着牙吼起来,想抡拳头子砸我。
响起吱呀一声。
我们俩同时扭头往后看。
只见班主任住的那间屋上的门开了。
随后就是嘭一声。
一只鞋子从屋子里飞了出来。
哗啦啦的,从鞋子里掉出一大堆红色棉鞋垫。七零八落的。
“快点儿,你班主任把鞋给你踢出来了!”父亲激动地喊道。
我比他更激动。一条腿用力弹着,恨不得扑上去。一时忘了脚下的鞋底垫得太高,身形不好控制,扑通一下子坐地上了。把脚脖子给崴了。疼得我差点儿嚎断气。
父亲把鞋子给我捡了回来,怀里还搂着一堆鞋垫子,开始往里面一张一张地掖,嘴里不满地嘟囔着:“瞧这弄得都是啥破事,有多高就是多高,天天造假,你累不累啊!”
当他把鞋垫子塞到第十三张的时候,手伸不进鞋窝里了,便说就这样吧,试试,让我看看你的脚是咋穿上的。
我一看地上还散落着五六张鞋垫,打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止住哭声,说:“都得塞进去,少一张也不行。不然,弄得这两只鞋的底子都不一般厚了,我穿上后,这膀子不就偏斜了!”
“这咋塞啊,连手都钻不进去了!”父亲叫道。
“你不会使劲钻啊,钻进去后再往下磕磕。本来都是正好的事儿,咋一到你手里就余出来这么多鞋垫子啊!”我脸红脖子粗地嗷嗷,急得又哭起来。
“给你自己弄吧!我是干不了这活。比盖大楼还难!”父亲赌气地把鞋子塞给我。
我一边哭哭啼啼着,一边把鞋垫子全部塞进去了。将鞋带从孔眼里抽出来,把脚放进鞋里,再把鞋带穿回孔眼里,咬牙使劲刹紧了系住。
“你这样勒得脚背不疼么?”父亲皱眉问道。
“刚开始疼,时间长了就没知觉了。”
“脚背上可是布满了血管,你用鞋带勒那么紧,别再导致血流不通,把脚给整坏死了!”父亲担忧地说道。
“不会,我经常活动着脚趾头呢!”
“唉!我可怜的孩子,我这次回到家,就给你振捣钱去。等钱够了,我带你去省城医院,咱做增高手术!”父亲红着眼圈说道。
听得我既辛酸又感动,泪流不止。
父亲自己回家了,我留在了学校。
天已黑。
班主任没有食言。到班里安排了一个座位给我。不过,是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前面学生个子太高,挡住了我视线。我鼓起勇气向班主任反映了此问题之后。他给我想了一个办法,让我在凳子腿下面垫砖,一直垫到自己能看见黑板为止。
我只好从外面搬砖。
搬了差不多有几十块,全用上了。把凳子垫得都快撵上桌子的高度了。坐在上面,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倒是能看到黑板了。但才发现我的眼睛已经近视了,看不清黑板上的字。
于是,我又向班主任反映问题。他说要不你配个近视镜吧。我说配眼镜还得再回家一趟,我这才从家里回来。
他嫌我事儿太多。但还是给我支了一个招。让我在看黑板时,用手指尖顶住眼皮子,往眼窝里摁,就能解决近视的问题。
我回去试了试。还真别说。管用。就是摁得眼珠子生疼。
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在上着课时,化学老师用棍子遥指过来,说你干嘛呢!我一愣,往旁边看了看,见大家都在瞅我,才确定化学老师指的是我。我说我没干嘛啊,听课呢!他说你把眼珠子摁得都快凸出来了,很吓人。我说我眼睛近视,不这样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化学老师到底是出于好心,还是故意整我。他让我到讲台上站着,看他讲课。说这样够近了吧,能看清楚不。我点点头,说能看清楚了。
站得时间长了,一双腿发酸。但我不敢说什么。化学老师的牛眼时不时瞟过来瞅我,神色不善。
我隐隐约约地听见下面的学生中,有人在偷偷地议论我的腿看起来好长。
终于熬到下课了。
化学老师掂着课本从我旁边经过的时候,阴阳怪气说道:“别看个子不高,却长了个黄金比例。头上戴这个帽子不孬,跟烟筒似的!”
逗得一群学生哄然大笑。
我的脸发烫到了极点。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个女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
为首的那个叫庞红娟,身材长得又高又胖,肤色黄不拉几的,一脸褐色雀斑。圆嘟嘟的嘴巴周围上冒着一圈毛茸茸的黑胡子。
她后面的两个女生,一个叫赵雪娜,一个叫高细美。
这三个家伙,谁都不是善茬子。专拣软柿子捏。
而我,就是班上最软的柿子,公认的。
看见她们逼近,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低了头,走下讲台,准备从旁边溜过去。可庞红娟嘴里哎了一声,伸出粗壮的胳膊,将我给拦截住了。
“咋啦?”我抬起头看她。就像面前挡着一座小山。她的身躯实在太庞大了。听说她不穿鞋,驼背随便一站,测量出来的身高都有一米七四。
“看见我躲啥?我就那么吓人吗?”庞红娟高傲地说道,嗓门很大,一双老鼠般的小眼睛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我。
“我没躲,我还得回去写作业呢!”我一边小声地说着,一边将弱小的身子往里拱。
她像拎小鸡崽一样,把我给拎到了讲台上。
“同学,你的腿咋真显长呢?”赵雪娜用脚踢了踢我细如麻杆的小腿,脸上带着十足的讽刺。
“我也不知道,长得就是这号样儿!”我感到心虚极了,声小如蚊。
“喔!天生的大长腿啊!是不是咱中国的长腿欧巴?!”高细美声音夸张地调侃道,用手拍了拍我头上的高帽子。吓得我赶紧伸出两手扶着,生怕帽子掉下来。
“说!你是不是往鞋子里垫东西了?”庞红娟板起脸孔,像审犯人一样喝道。
我心里一下子慌得不行,身子微微起了战栗,努力稳定心神,讲话有些磕巴:“没......没垫!”
“把鞋子脱下来!”庞红娟喝道。
“我不脱!”我说得决绝。
打死也不能脱下来。
“你敢犟!”赵雪娜甩手打了我一清脆的耳光。
“你......你怎么打人?”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愤怒地吼道,眼泪涌眶而出。
“你他妈吼啥?!”高细美一抡胳膊,逮住我头上的帽子给拽了下来。
四层叠着的厚木板,哗啦地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咣咣当当的响声。有一块还滚到了远处。被一个学生一口浓痰吐在上面。
“嗬!这头顶上还垫着东西呢!怪不得这颗头看起来跟冬瓜似的。你装巴成这鸟样儿,蒙鬼呢!”高细美扯着嗓子大叫道,用一根手指头朝我脑门上戳着。
令不少看热闹的同学笑得前仰后合,拭擦眼角上的泪。
我大脑内一片空白。我在头上垫木板子是怕高帽子塌下去。我希望有人拍拍我的头顶,一看是硬的,认为我的头部乃货真价实。谁知道,碰见摘帽子的了。
“把鞋子给他脱下来,看看里面垫了多少东西!”庞红娟命令道。
有几个男生也蹿上来帮忙了。
把我绊倒摁地上,不顾我死命的挣扎和哀嚎。
“你们这样会让我死的,真的!”我目眦尽裂,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可根本没人听,他们使劲把持住我的双腿,强行将我脚上的鞋子给扒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