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上被缝了六十三针。缝的时候,我心里一下一下地数着。这下子算是毁容了,脸上犹如趴着一条驱赶不去的蜈蚣。医生给我一圈一圈地缠着纱布时,开玩笑地说你脸上有了这道伤疤,面相必定会变得十分凶恶,看起来就像杀人犯了。
这次我被关押回牢房,伙食又变成了老样子,不是黑得像泥水一样的白菜汤子,就是跟狗屙出来似的咸菜疙瘩。馒头硬梆梆的像石头,啃起来令牙齿打滑。我问狱警药呢,都吃完了咋还不给送,不然又得尿血了。
那狱警白了我一眼,非好声好气地说,要点儿脸吧,你觉得你有啥资格吃药。我说不吃药我就要死了。狱警又白了我一眼,说巴不得你快点儿死呢,死吧,死了倒干净。我便不再说什么。因为知道说什么都白搭。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脸上的线被抽了。伤口愈合得不是很好,肉芽子凸出来很厚,摸起来软乎乎的,殷红,就像在脸上挂着一条肥厚的蚯蚓。我放下镜子,不满地问医生,咋长成这个样子。他说你啥都别怨,怨你自己就行啦。我说咋会怨我。他说你天生疤痕体质,不怨你怨谁。
不久之后,我被送上了法庭。
经过宣判:死刑,立即执行。
执行日期定在2015年2月8日。
离执行的日子只剩下七天了。
春节到了。
可我被关在没窗户的牢房里,看不见烟花绚丽,也听不见竹炮声。倒是吃上了一顿饺子。我问狱警,咋有饺子吃。他说过年下了,也让你沾沾喜气。这我才知道今天就是春节。不由得一怔,恍惚了很久。
饺子很香。香得我都怀疑自己以前到底有没有吃过饺子。
我哭了起来。
哭了很久。
狱警过来收拾餐具时,问我是不是哭过了。我点点头,说话带着浓重的鼻腔音:“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狱警说你这诗句用得不恰当,你又不是在外面打工,你是在住监狱。我苦涩地笑了笑,说都是一样的心境。
等于等到了我被执行的那一天。
狱警给我送最后一顿饭时,问我临死了,有啥感想。我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头也不抬,说我是被冤枉的。他说你可以到阎王殿申冤,这人间没你叫屈的地方了。我闭上眼睛,不愿意再说话。
可狱警告诉了我一件事儿:“其实上你被无罪释放了!”
我睁开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啥?”
“我说你已经被无罪释放了!”
“为啥无罪?”
“我也不知道,我堂弟告诉我的,他是管理卷宗的。关于杨大宝的案件,最终审判结果是被无罪释放!”
我怔住了。
好久之后,我才醒悟过来。
不由得泪流满面,嘴巴嗫嚅着,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等我深吸一口气之后,能讲话时,却是大声嘶喊的:“苍天有眼呐!苍天有眼!”俩手往上举着一晃一晃的。
这可真是把我给激动毁了。
“但你还是要被处以死刑的。”狱警又说了一句。
像一盆冷水兜顶浇下来,然后迅速结冰,把我给冻住了。
“为啥?”
“因为你已经被放出来了。”
我越来越一头雾水了,搞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简直是一个神经病在胡乱语。
“我到底是死,还是不死啊?”我问道。
“死!必须得死!”狱警脸色严肃,说得很是肯定。
“那你还说我是被无罪释放!耍我玩呢!”我恼了,大声嚷嚷,气得再度哭起来。
“以你的名义,你是被无罪释放了,但放出来的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狱警解释道。
“啊?那被放出来的是谁?”我张大了嘴巴。
“谁也没有被放出来!”狱警说道。
......
“你他妈到底想干啥?!”我恼怒万分,狠狠地瞪着他,差点儿忍不住一口吐他脸上。
合着今天是我的死刑执行日,他来拿我开涮呢!
可他的样子不像,一张脸甚至变得越来越严肃。
“杨大宝,我是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才把真相告诉你的。我想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要把你的身份留在世上。我不知道他们要用你的身份干啥。难不成是洗黑钱或者贷款?”说着,他反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贷款我还稍微懂一点儿,因为之前我父亲贷过款,后来还不上一直被银行催促和诈唬。
洗黑钱我就彻底不懂了。
“反正我堂弟说,卷宗上你的案件最后处理结果是无罪释放。他也是喝醉了才跟我说的。我只是一名狱警,帮不了你什么忙。见你算是死得不明不白的,看不下去,才告诉你的。你说你死得冤,我信了!”狱警说道。
“妈的!”我闭上眼睛,挤出泪水,浑身发颤。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狱警已经死了。
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根筷子,将喉咙给戳了个对穿。他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瞪着我。扭曲的脸上充满了惊恐和不信。
把我给吓得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站起来往后退,扯着嗓子大声嚎叫。
来了很多警察,迅速把现场给控制了。我又被他们给摁在了地上,脖子被用活套给紧紧地勒着,险些给憋死。
他们又把我给带到了审讯室。
问我为什么要杀死狱警。
我说我没杀他。
他们说我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就让我看监控录像。
录像的内容是这样的:我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筷子正吃饭。狱警蹲下来,和我对话。引起我脸上的表情出现各种夸张。我闭上了眼睛,突然迅疾无比地将手中的筷子插在了他的喉咙上。他张了张嘴,然后就歪倒下去了。我睁开眼,愣了一会儿。站起来往后退,开口大叫。很快赶过来一群警察。
录像播放完了。
“杨大宝,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郭登峰冰冷着面孔,厉声问道。
“人不是我杀的,我是冤枉的!”我咧开嘴哭起来。
“呵,那你说这监控录下来的是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要不然就是你们伪造出来的,陷害我!”我嘤嘤地哭道。
“放你妈的屁!”郭登峰看起来人快炸了。其他的警察也均是一脸的愤怒。
“不是说了给杨大宝送饭最少得出动两个狱警吗?死者怎么自己进去了?”郭登峰气呼呼地质问在他后面站着的一个警察。
“报告长官,另外一个狱警今天家中有事,请过假了。我想着今天是杨大宝的死刑执行期,最后一天了,应该没啥事儿,这心里头侥幸了一下,就只让一个狱警给杨大宝送饭。哪成想,到底是出事了!”他擦着脸上的汗,语气急促地说道,显得非常紧张。
“这杨大宝杀人的手段实在太毒辣了。”
“他这是扮猪吃老虎,软弱都是装出来的。”
“可恶,应该立马让他吃枪子。不用注射死,省得让他舒服!”
一群警察议论纷纷的,话题皆是针对我。
“将杨大宝行刑的时间是几点?”郭登峰问道。
“报告长官,是今天下午3点。”
“不用等了,立马给他执行!”郭登峰果断地说道。
我哭得不能自己。
接下来,他们把我拉到了行刑室。俩人将我摁倒在一张床上,用皮带把我身上给捆得结结实实的。然后一个穿白衣服,戴白口罩的人走过来,手里持着一把装了药的针管。他将我的衣袖往上捋捋,毫不犹豫地使尖细的针头捅进了我胳膊上的血管里,把针管里面的药给推了下去。
渐渐地,我感到呼吸愈来愈困难,心脏骤跳,身子控制不住地频打挺,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不省人事。
按理说,我死了。
可如果我真的死了,就没有人来写这一段往事了。
所以说,我并没有死成。
也可以这么说,其实上我已经死了,但我又活过来了。不知该把我给定义为死人,还是活人。
或者活死人。
总之,我睁开了眼睛。
发现我自己正躺在一个洞穴中。这并不是山上的那种镶在崖壁上的洞穴。而是在土地上挖出来长方形凹坑。大概有一米深。
连副棺材都没给我弄。
把我给刨出来的这个人就是二桃。
他正持着一把铁锨,在土堆上坐着,累得有些气喘。
我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发现此处是一片田地,四周宽旷无人烟,长着绿油油的麦苗。我张望了好久。感觉恍如隔世,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怎么没有死?”我问道。
“死不死有那么重要吗?”二桃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掏出镜子照起来,显得风轻云淡地说道。
“要他们发现我没死,会不会再把我给抓起来呢?”我担忧地问道。
“如果你活得低调一点儿,谁能发现呢!”二桃慢慢地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又显得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木梳开始梳理头发。
我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站起来拍打自己身上的泥土。
“杨大宝,该你崛起的时候到了!”二桃收起镜子和木梳,吐掉烟头,从土堆上站起来,神情郑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