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生也在注视着老妪。
他的脸上出现了疑色。
很久不说话。
不晓得他从老妪的身上发现了什么。
老妪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再看看杨俊生。
她脸上的笑容愈发不自然了,显得很有些尴尬。
“怎么了?”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我就是回来了!”
“你好像跟以前有点儿不太一样!”
“以前?你的以前是指什么时候?”老妪问。
“昨天,前天,大前天等。还包括了今天白天。更具体地说,就在你适才推开门子之前。”杨俊生道。
继续注视着对方静默了一会儿后,老妪逐渐咧开干瘪的嘴巴笑了起来。
笑容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她说:“是我的容貌变了吗?”
杨俊生摇了摇头,语气作得坚定:“不是!”
“那我什么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反正就是不一样了!”
“是不是给你的感觉不一样了?”
“可以这么说!”
老妪脸上笑得更厉害了,更显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她又问:“是现在的感觉好,还是以前的感觉好?”
“现在的感觉好!”几乎不经过大脑思考,杨俊生便快速地给了一个回答。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讲违心话。
“为什么现在的感觉好?”
“因为我不爱现在的你!”
老妪愣住了。
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慢慢地消失了。
她问:“为什么不爱的感觉,才是好的?”
“因为爱一个人是痛苦的!尤其是爱一个曾经背叛过我的人!”
杨俊生又流泪了。
他看起来格外的悲伤。
老妪脸上除了尴尬之外,还是尴尬。
她看起来好像不觉得愧疚。她看起来只是觉得尴尬。
为一个人哭的时候,她就在你的对面,如果看不到她的愧疚,就不要再哭了。
因为眼泪流得不值。
杨俊生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他问道:“你的身上怎么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恶臭?”
老妪回答:“因为我屙了一裤子!”
为了证明,她把自己的裤子脱了下来,裤 裆里果然兜着一泡漆黑色的,粘乎乎的屎。
恶臭异常浓烈,几乎要把人熏晕。
一般人是屙不出来这么臭的大便。
“奇怪!”杨俊生嘟囔了一句。
“有什么可奇怪的?”老妪弯下腰,将裤 裆里的屎往外抖,问道。
“只有刚生下来的婴儿,才会屙出这么黑的屎!”
“你错了!如果吃猪血的话,也可以屙出这么黑的屎!”
“但你今天并没有吃过猪血!”
“怎么?难道我屙一泡屎还要向你做个完美解释吗?”老妪作得不满了,混沌不清的眼珠子瞪圆了一些。
杨俊生不再吭声了。
“快给我撕一些纸递过来,让我好好擦擦!”
“撕什么纸?”
“卫生纸!”
“你好像记错了!”
“记错了什么?”
“咱们家是从来不买卫生纸的!”
老妪又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说:“年纪大了,人就老糊涂了!”
气氛变得沉默了。
我像一根木桩子一样,直挺挺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俊生将衣服剥光,赤赤条条地躺在了床上。
男人在极端无聊之下,总喜欢摆弄自己的胯下之物。
在一番快速的拨弄之下,杨俊生的胯下之物坚挺了起来,像一根七八岁幼儿的拇指。
老妪把裤子脱下来了。
她将裤子提在手中,注视着我。
我也正在注视着她。
“宝子!”
“哎!”
“你是不是个孝顺的孩子?”
“我不认为自己哪里孝顺了!”
“那你想不想从现在开始,当一个孝顺的孩子?”
我没有吭声。
“乖,把裤子给我洗了吧,宝子!”
我还是没有吭声。
裸着下 体的老妪脚步蹒跚地走近过来,将裤子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恶臭异常浓烈,几乎要把人熏晕。
我仍然像一根木桩子一样,直挺挺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妪也回到床上去了。
她跟杨俊生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两人互相配合着,做起了最原始的运动。
我拎了一只盆子,出了屋,走到院子一角的压水井前,压了一盆子水,将搭在肩膀上的沾屎裤子摘下来,放进盆子里,找不到洗衣粉,只好就着水慢慢地搓起来。
时间正在一点点地流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终于将裤子洗干净了,并将它搭在了一根绳子上。
有昏暗的灯光吸引了我。
但并不是从堂屋里透发出来的。
我注意到的灯光是来自于低矮的西屋。
不知是谁把里面的灯打开了。
门上的锁头依然是闭合状态。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
悄然挨近了窗户,通过一道缝隙往里瞅。
结果,我看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或者是他早就预料到我会过来,亦或是我靠近的时候发出动静惊扰到了他。
反正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对接上了。
默默地互相注视了一会儿后,他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不进屋?”
我说:“门子上的锁没有打开!”
他又说:“你明明能徒手拧开的!”
于是,我来到门前,伸手攥住破旧的锁头,轻轻一转,听得啪嗒一声。便将锁头给拧开了。
嘎吱一声。
我推开了门子。
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在其中一栋黑色棺材里站着,只露出了胸部以上部分。
他冷冷地瞧着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你终于来了!”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我问。
“是!”
“为什么要等我?”
“不会无缘无故的等你!”
“我想知道原因!”
“你早晚会知道的!”
我又观察其它两栋棺材。
由于棺材的盖子和棺膛严丝合缝。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哪一栋棺材是空的!”
“你为什么认为有一栋棺材是空的?”
“因为堂屋里多了一个老妪!”
“难道你不认为那个老妪,就是原来的老妪?”
“不认为!”
“为什么?”
“因为原来的老妪跟黄袍人走了!”
“走了可以回来!”
“她绝对没有回来!”
“是吗?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我相信世界上有真爱!”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笑了。
笑容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他说:“是有一栋棺材空了。空的棺材里本来应该躺着一个老妪的。可她离开了棺材,去了堂屋。此时,她正在堂屋里,跟杨俊生睡觉!”
“她为什么要离开棺材?”
“因为是该离开棺材的时候了!”
“你会不会离开棺材?”
“我一定会的!”
“什么时候?”
“等你离开了以后!”
“我什么会离开?”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
气氛变得沉默了。
昏黄的灯光,令人感到惆怅。看不到一丁点希望。但总比没有强。如果失去了这片灯光,屋中就会陷入黑暗中。
黑暗,更加令人绝望。
屋内又闷又热。
我的身上在不停地冒着汗。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个活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道。
“是吗?”
“你没有一丁点儿活人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还好吧,起码我并没有在棺材里躺着!”
“你认为,躺在棺材里的,一定是死人吗?”
“如果不是死人,为什么要躺在棺材里?”
“有些棺材里,要比房屋里强多了!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三栋棺材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棺材的底部,连接着一根埋在地下不知多深的粗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道。
“我不知道的是,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将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对方身上。
“你应该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是的!”
“包括从地下长出三栋棺材!”
“为什么会从地下长出三栋棺材?”
“既然长出了三栋棺材,就应该出现三个人,躺在棺材里,才不至于浪费了棺材!而且,这出现的三个人,应该是死尸,才更加符合躺棺材的行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着。
我便不再吭声了,等着他继续说。
可他不再说了,只是注视着我。
过去了一会儿。
我忍不住问道:“你们三个,到底是死尸还是活人?”
“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死尸和活人,又有多大区别呢?都乃血肉之躯而已!”
停顿了一下后,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面上起了些伤感之色,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尸,还是活人!我只知道,自己目前尚无法离开这栋棺材!”
“我不相信你无法离开棺材!”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是活的,只需要爬出棺材即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笑了。
笑得十分悲壮。
他说:“你只看到了我的前面,却没有看到我的背后!”
“我可以看看你的背后吗?”一怔之下,我征询道。
“你可以自己绕过来看。转身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他不仅强作欢颜,甚至还流下了眼泪。
我以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觉得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绕到了棺材的另一端,瞧向了他的身后。
果然令人吃惊。
原来他的背上正连接着一根粗长的根茎。根茎的表面黑漆漆的,嶙峋粗糙。将棺材的底板贯穿了一个窟窿,分明是来自于地下。
“怎么会这样?”我忍不住问道。
“这下,你有没有猜出来,我是怎么来的?”
“难不成,你也跟这栋棺材一样,是从地下长出来的?”
“确切地说,我是从这根来自于地下的漆黑粗大的根茎上结出来的!就像结瓜一样!”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道。
“这可真是太稀奇了!”我不禁发出感叹。
“所以,你问我到底是死尸,还是活人。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认为你是活人!”
“为什么?”
“因为你正在活着!”
“但有的死尸也能活过来!在真正意义上,它们并不是活人!”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你不是活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扭过头来看向我,神情冷冷地道。
“你竟然说我不是活人!”我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不由得笑了起来,“为什么我不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