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相亲成功的喜悦。
无论多差的姑娘,都看不上我。
好像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只剩下我一个,她们也不愿意嫁给我。
有一句话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好像在任何姑娘眼中,我都是一片破瓦。
本来她们已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随便找个人家嫁掉算了,但一看见我,她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还是比较宝贵的,不应破罐子破摔,应当明智行事。
拒绝我就是一种明智的行为。
我不知道,一直到我消失那天,中间会不会有个姑娘看上我,真正爱上我。
对此,我几乎不抱任何希望。
连接盘侠我都当不了。
作为一个男人,我活得好像不能更失败了。
已经很大肚子的张瑜将锋利的菜刀架在自个脖子上,气咻咻地怒瞪着我,眼珠子充 血价的猩红,歪嘴呲牙,脖子上凸起条条状,差不多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暴雷般的声音:“滚蛋!不要脸!”
气得我都笑了。
我不就过来相个亲,咋还成不要脸了?
媒人显得十分沮丧道:“走吧,都这样了,铁定黄了!”
由我推着电动车,准备从这家院子里离开时候,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意外地发生了。
见我要离开,张瑜平复了一大半激动,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不少,泪水流得没那么汹涌了,将架在脖子上的菜刀也放了下来,但并没有丢掉,而是攥在手里提着。突然,她的眼珠子往外一凸,差点儿没掉出来。猛地用菜刀将自己的脖子抹开了一个大口子,顿时血如泉涌,人倒在地上打起了滚,嘴巴张得老大,却愣是叫不出声音。
这一幕,把大伙给吓呆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张瑜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落个气绝身亡。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自杀。
现场没有人为她哭泣,包括她的父母。面对着浸在血泊里的尸体,两位做家长的只是痛恨无比地咒骂,说这恼人的妮子真是作到头了,该死,灵魂最好下达十八层地狱;作为摸黑家庭的耻辱,死了倒也干净。
我木然得像一截子木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心中充满了茫然,还有刀子割一般的难受。
回忆死者举刀抹脖子的那一刻,我总觉得,张瑜不像是自杀,而像是控制不住自己手中的菜刀。
她很在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再加上和我的亲事没成。她好像没有理由自杀。
但不管怎么说,她确实已经死了。眼珠子瞪得浑圆,像是死不瞑目,甚至还将两只手紧紧贴放在了自己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
媒人被吓得面如土色,催促我赶紧离开,不要等女方家人突然想起来将怒火迁怒到我们头上。
等赶回村庄时,天已经傍晚了。
老妪正坐在院子里一棵树的荫凉下等我回归。见我进了院门,赶紧起身迎过来,问我相亲怎么样。
我情绪异常低落,甚至不愿意开口说话。但面对老妪一而再三的追问下,我还是回答道:“娘,相亲失败了!”
“不是别人都不要的姑娘嘛,咋还会失败啊!”
“人姑娘死了!”
“怎么死的?”
“抹脖子!”
“那岂不是一尸两命?!”
“应该是!”
说实话,我并不确定张瑜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有没有死掉。
绝不能以普通胎儿衡量它。
老妪站在昏黄的阳光下沉默,看起来格外难过。
我比她更沉默,望着脚下被拉长的影子,连自己都捕捉不到自己在想什么。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结结实实地笼罩着我。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时间流逝又是为了什么?
天,渐渐地黑了。
老妪终于开口打破沉寂:“晚上做什么饭?”
我没有回答,甚至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冥想中。
其实,我还是捕捉不到自己在想什么。脑子仿佛是空的。
“到底做什么饭?”老妪提高了声音,似乎生气了。
我缓缓地睁开眼皮子,注视着她。
她也正在注视着我。
暮色愈来愈浓。
感受不到一丝风吹。
“宝子,做什么饭?”
“你想做什么饭?”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气氛又变得沉默了。
俩人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老汉回来了。
他扛着锄头,驼背弯腰,显得无精打采。
“做什么饭?”老妪又问了一遍。好像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她。
“你都能做啥饭?”老汉将锄头放下来,问道。
满天星辰,月亮皎洁。
“家里只有面粉,连一根菜都没有了!除了擀面条,就做白面稀饭!”老妪道。
“那就擀面条!”
“擀面条太麻烦了,我不想擀!”
“那就做白面稀饭!”
“可我不想做!”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活着没劲!”
“哦,其实上,我也活得没劲!”
我忍不住开口道:“就算活得没劲,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没有人再吭声。
三人俱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这家院子里放着三尊雕塑。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星辰淡,月亮淡。
最终全都消失不见了。
天渐渐地明了。
起了一场大雾,朦朦胧胧的。
我稍微一扭头,发现老妪和老汉都正在闭着眼睛。我听不到他们的呼吸,更听不到他们的心跳。
他们好像死了。
如果他们真的死了,尸体为什么不歪倒。
有一个人进得了这家院子里。
看见她,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但我知道,自己的眼睛绝对不会看花。
她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身材佝偻矮小,眼珠混浊发黄,步履蹒跚,好似走得每一步都很吃力。
她径直走到了老妪的面前,将对方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着我,逐渐咧开干瘪的嘴唇,笑了起来。笑得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菊花,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
“你觉得奇怪吗?”
我点了点头。
“那你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她又问。
我再次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问问我?”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道。
她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失去了,说:“其实上,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吗?”
“是的!”
我观察着她的样子,觉得她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离开了老妪,向院子的西边走去了。到了那间低矮的西屋门前,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将生满锈渣的旧锁打开了,推门进去,在关门之前,又朝我注视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这才吱呀一声,将门子给关上了。
地面上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
颤动越来越剧烈。嘭一声炸开了。泥土飞溅。从地下钻出来了一个倒立着的人。呈头下脚上。
此人倒立着时,身躯挺得笔直,两条腿大幅度地岔开,活像一个大大的丫字。
渐渐的,他的双脚好像变得愈来愈沉重,歪倒下去了。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好似死透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着时,竟然严重弯腰驼背,上半身和下 半身几乎折合成了九十度,像是俯身在地上找东西一样。
伴随着一阵夹杂浓痰的咳嗽,他走近了低矮的西屋前,摘下挂在门鼻上的旧锁,将大拇指粗细的铁门栓插进门鼻里,再把旧锁扣在铁门栓上的窟窿眼里,咔吧一声将它给锁上了。
然后,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我身边,深邃昏黄的双眸中透射出犀利的眼光,对我进行了一番长时间的注视,问道:“宝子,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你从地下钻出来,把西屋上的门子给锁上了!”我如实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西屋里有什么?”
“有三栋黑色棺材!”
“三栋黑色棺材里有什么?”
“三具死尸!”
“谁的死尸?”
“好像是这一家三口的!”
“可这一家三口正在这儿站得好好的!”
我没有再吭声,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觉得奇怪吗?”
我点了点头。
“那你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又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问问我!”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道。为了表示自己的礼貌,我又赶紧喊了一声葛大爷。
葛大爷慢慢咧开嘴笑了,笑容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摇了摇头,说:“其实上,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由得愣住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
“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情!”葛大爷道。
“什么事情?”
“有关我存在的目的!”
“好,我听着!”
“我存在的目的,就是守住这家院子里的西屋!”葛大爷神情作得严肃认真道。
“为什么要守着它?”我压制不住好奇。
葛大爷没有再回答,而是磨磨蹭蹭地走动,离得越来越远了,最终出门离开了这座院子。
一缕金色的阳光出现了。
雾加快速度地作着稀散,最终完全消失不见了。
不知何时,老妪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问:“宝子,饿吗?”
“饿!”
“做什么饭?”
“你能做什么饭?”
“要么白面稀饭,要么擀面条!”
“就做白面稀饭吧!”
老妪挪动枯瘦矮小的身躯,颤颤巍巍地钻进了堂屋。
这家没有额外的厨房,做饭睡觉都是在堂屋里。
老汉也睁开了眼睛。
他问我:“宝子,给生金树浇水了吗?”
“还没有!”
“你为什么不给它浇?”
“我不知道该浇多少水量!”
“哦,那我去浇!”
于是,老汉也钻进了堂屋。
一切都十分平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除了计算着时间,我不知道该干什么。
离2008年的4月8号又近了一天。
可就算真的等到了2008年4月8号那一天,我又该干什么呢?
大肚子张瑜已经死了。
一直等到老妪喊我吃饭,我才挪动身子离开原地,进了堂屋。
咸菜,白面稀饭。总比什么吃的都没有强。
人活的,其实上是一种态度。
我吃得津津有味,满头大汗。
咣当一声,门子被撞开。
进来一位喘息流泪的年轻妇女。
原来是我家隔壁的邻居。她家十岁的儿子不知犯了什么魔怔,用剪子把自己的传宗接代之物给剪下来了。
更奇怪的是,她婆婆在孩子的俩腿之间缝了一个硕大的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