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人来了。
看见这个人,我就像看见了我自己。
当然,对比的是从前的模样。
现在,我已被高温油烫成了丑八怪,并且下面有一条直径逾超腰肢的独腿。
我绝对不会将他错认为代伏天,因为他跟代伏天的气质截然不同。曾经一度,我认为他的气质太过于劣质,跟代伏天相比,差了绝不是一星半点儿。就好比,一个人是贵族,一个人是乞丐,两者气质差之千里。
但现在,我从他身上彻底明白了,衡量一个人,绝对不能拿气质来当尺子。有时候,一个人越是没气质,说明他隐藏得越是深。
他神情复杂,慢慢走近了我。
我注视着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
若是梦,便会醒。
不是梦,只能面对。
他站住了,离我差不多有两米远。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点儿流逝。
有时候,两个人见面,本以为有很多话要说,真到了那一刻,却觉得词寡。
不得不承认,我并不是一个擅长找话的人。
“焕之,你还好吗?”过了良久,他开口问道。
“好像不太好!”我正满嘴流着血,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似的,若说自己还好未免太虚伪。
“谁打你了?”他问道。
“鸿钧!”我忍不住委屈,泪水又流了下来。
“新转世的鸿钧?!”他有些惊讶。
我点了点头,泪水流得更多了。
“新转世的鸿钧,好像是我的亲儿子!”他苦笑道。
“你真应该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儿子了!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一点儿教养都没!”我揩泪埋怨道。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他的!”
“找他干什么?”
“因为他做错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有必要的话,我会把他打死!”
“他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不禁充满了好奇。
气氛却变得沉默了。
我没有追问。因为看他的样子,我就是追问十八遍,他也决计不会说的。
他扭头望向了西屋门口。
西屋门口处空荡荡的。那个叫杨大宝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间西屋看起来好奇怪!”观察了良久,他开口道。
“有什么奇怪的?”我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哪里奇怪,反正它就是奇怪!”
我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
“什么人在里面?”他问道。
我苦笑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人在里面?”他又问了一遍。
“一个叫杨大宝的人!”我只好如实说道。
他愣住了。然后笑了,脸上挂满了说不出的讥诮。
“叫杨大宝,岂不是跟我的名字一模一样!”
“不止名字跟你的一模一样,就连那个人的样子,也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当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误认为是你。谁知道原来并不是!”我苦笑道。
“你还有了解他更多吗?”杨大宝扭过来头瞧我,眉头紧蹙,面色显得比较凝重。
“他还说,他从一出生,就在这间西屋里,一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自西屋里出来过!”我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后,杨大宝说:“那就是了,你可能遇到了自己!”
“遇到了自己?什么意思?我不懂!”我感到迷惑至极。
“唉!”杨大宝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面上看起来生出了很多忧愁。
他说:“你已严重失去了真正的记忆,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想起来,这一切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很久以前,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有多可怕?”
“如果你一直处于失忆状态,对一切生物来说,是福。如果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对一切生物来说,是祸。你说你可怕不可怕?”
“这么说来,从前的我,的确挺可怕!”
“所以,有些事情,我就算知道,也绝对不会告诉你!我怕自己的话是一点火星,会对你的记忆起燎原之势。一旦你想起所有的事情,恐怕这一切都会成为寂灭!”杨大宝说得语气坚定,脸上带着慎重无比的神色。
我发呆了很久。
杨大宝走近西屋门口,说:“我想到里面看看!”
我劝道:“最好还是不要进去了,万一出不来怎么办!”
“怎么会,快进来吧!”突然从里面传出来了二桃的声音。
令我感到十分意外和震惊。
杨大宝笑道:“原来你也在里面,那我就不进去了!”说时,他还真往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我在里面,你反而不进来了呢?”二桃问道。
“因为我只能听见你的声音,而看不见你!”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被困在这儿了!”
“如果你没有被困,就现身让我看一眼!”
西屋里不再传出二桃的声音了。
等了很久,一直没有再传出来。
杨大宝彻底放弃了要进入到西屋里的念头。
我提议道:“你不如在这儿跟我做个伴儿,如果你没有其它事情要忙的话!”
杨大宝将目光放低,打量着我下面粗如水缸的独腿,脸上渐渐起了狐疑之色,说:“这条腿一定没有外表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太笨重了,我根本挪不动它!”我十分懊恼地说道。
“它好像一颗茧子!”
“哪里像茧子了!”
“它里面不会是正在孕育着一条新的生命吧!”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
“我可以摸摸它吗?”
“最好还是不要摸了,太脏!毕竟是打****里钻出来的!”
“没事儿,我不怕脏!”
杨大宝抬头和我的目光对视上了。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有时候,越是安静的气氛,越是藏着不安因素。
我们互相注视了很久。
“如果我不让你摸它呢!”我先开口打破了平静。
“如果我非摸不可呢!”杨大宝语气缓缓地说道,眼神变得愈来愈冷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摸它!”
杨大宝终究还是靠近了过来,将手掌贴放在了我的独腿上。
我闭上了眼睛,甚至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杨大宝将手从我的独腿上挪开了。
同时,我也睁开了眼,重新呼吸起来。
“你感受到了什么?”我问道。
“除了腿上的肉很冰凉之外,我什么也没感受到!”杨大宝看起来显得很有些失望。
天彻底亮了。
一缕晨曦金黄,照在我的眼睛上,使我不由得将眼皮子眯了起来。
杨大宝说:“我本来该杀死你的,趁着这个机会!”
“你会杀死我吗?”我问道。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应该给你一次新生的机会!”
“但你并没有感受到我的新生!”
“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杀死你的!”
“是不是若杀死了我,等于是将你自己给杀死了?!”
杨大宝愣住了。
过了很久,他才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然后,他转过了身,留给我了一个背影。
他正在望着新升起的太阳。
“保重,神界见!”
背影渐远,拐个弯消失不见。
太阳越升越高。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花香树绿,蝴蝶飞舞,有鸟掠过。
天地间充满了生机勃勃。
季节是春天了。
人的心,本该是比较愉快的。
可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过的心灰意冷。
西屋门口又出现了那个人。
看见他,我就像看见了自己。从前的自己。
他正在一脸阴沉地望着我。看起来很不高兴。
“失去了一条大鱼!”
“杨大宝么?”
“对!”
“鱼太大了也不好,容易将网子给撑叉!”
“连二桃这么大的鱼都网住了,还有什么样的鱼网不住!”
“或许,失去的鱼,比二桃这条鱼要大得多!”
“有多大?”
“要多大有多大!”
那个人笑了,笑得非常苦涩。
他说:“并不是我不容易感到满足,而是那条鱼缺一不可!没有那条鱼,就不是完整的满汉全席!”
“不用心急,我们可以慢慢等!”我劝慰道。
“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他沮丧极了。
“都怪二桃,关键时刻,他为什么要吱声!如果他不说那些废话,此时杨大宝已经进入到西屋里去了!”我恼悻悻不已。
“我已经把他打晕了!他的嘴巴可真能坏事!”
“还有多少时间?”我问道。
“不多了,只剩下三天!”
过了一会儿。
我不放心问道:“你确定周围已经没有人再暗中注意着我们了?”
“当然!如果还有人注意我们的话,那一定是一个厉害得不能再厉害的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存在,万万不可让他进西屋!”那个人面上作得十分严肃地说道。
不待我点头,便有一道声音传过来了:“原来你俩之前在演戏!”
站在西屋门口处的那个人脸色刷地变了,赶紧往后退,咣当一声,将西屋的两扇门子给关上了。
不及一秒的时间,整座西屋消失不见了。
我忍不住身体抖若筛糠,两眼睁得很大,倍感惊恐地望着前方。
前方,有一个人披着金黄色阳光出现了。
他面上带着异常灿烂的笑容。
他,我曾经见过不少次。不过,给我的印象大多是冷酷、高傲。
今天,他能作出这副比太阳还璀璨的神态,说明他的心情一定很不错。
无上真义,一定是被他给降伏了。
也就是说,他已成了整个无上真义的主人。
对我来说,就像做着噩梦一般,代伏天慢慢地走近了。
在差不多离我两米远的时候,他站住了。
他注视了我良久。
我越来越局促不安,甚至出现了气短,只好张大嘴巴用力呼吸,像缺水的大鱼一样,额头上不断有大量的汗水冒出来。
“哥哥,你还好吗?”他问道。
“我......还好!”我喉咙发音艰难。
“你的经历可真坎坷,一会儿成了人,一会儿成了猿猴,这会儿又成了一个独腿怪物,不知道,下一个变化是什么!”他似调侃般地说道。
我苦笑不已。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我来找一根遗失的头发!”
“一根头发而已,不要也罢!”我劝道。
“那怎么行!一根头发是小,但情义大。它化为一道分身,为我寻找猪肉。如今,它处于困境中,我岂能坐视而不管!”
“好吧!”我叹道。
“怎么,你好像不欢迎我!”
“我怕你过来是捣乱的!”
“捣什么乱?”
我闭口不吭了。
“那间西屋呢?”他问道。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西屋里那个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