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的运气衰到极点的时候,甚至霉运逼得他要放弃活下去的打算时,事情往往会出现转机。
当我意识昏沉,将死不死之际。有一个人出现了。
这应该是一个靠捡垃圾生活的人。不然,这凌晨天还黑着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到垃圾山来?
而且看他的样子,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确像一个捡垃圾的。
他发现我后,先用棍子拨弄了我两下,然后瞪着眼珠子惊叫起来:“这不是什么油炸乳猪,这分明是一个人!”
或许他太贫穷,没有手机,所以无法立即报案。
并且他的好奇心好像也不小,俯身下来,察看我究竟还有没有活着。
幸亏,我还尚有一口气在,并且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求求你,救救我!”
这要换一般人的话,看见一具无手脚的躯干,还被烧得跟个烂红薯似的,就算生出很大的同情心,也非常有可能不会出手相救。毕竟说或想,跟实际行动根本不是一回事,耍嘴皮子和用脑子想实在太容易了,但做起来就很艰难,需要莫大的勇气。胆小者甚至会被我这副样子给吓跑。
这个捡垃圾的人,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沦落到以捡垃圾为生。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因为他没有弃我不顾,而是对我施予了救助。
我的浑身上下黏糊糊的,到处都是烂肉。他戴了一双手套,将我给托了起来。疼得我哼哼唧唧的。他把我装进了一只麻袋里,甩起来扛到肩膀上,蹭蹭蹂蹂地走了。
处于麻袋里被提着,不免受到挤压,再加上一路颠颠晃晃,身上的烂肉不时被粗糙的麻袋蹭掉。我别提有多痛苦了,好几番晕死了过去,又痛醒过来了。
他的家应该很远。因为他一直在不停地走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他终于将我给放下来了,动作缓慢地将我从麻袋里倒出。我正处于醒着的状态中,慢慢扭头打量着周边的环境。
这是一座典型的农家小院。里面喂养了不少鸡鸭,随地可见一坨坨的鸡屎鸭粪,气味非常难闻。甚至院子里还散养了一头猪。猪正卧在一处浅浅的污浊坑洼中,屁股后面有一堆冒着热气的猪粪,显然才刚刚屙出来的。
救我的这个人其实上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老。我以为只有老人才会捡垃圾。他看起来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神情显得疲倦慵懒,眉头微微皱着,掩饰不住几分倔强,一看就是那种不擅长人际关系,不愿意向世俗妥协的寂寞青年。
他就那么随意的往地上一坐,屁股压住了好几坨家禽粪便也无所谓。
当他用有些冷酷的懒散眼神睥睨着我时,我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他慢慢地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嘴黄洋洋的牙齿。他的笑容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说:“我为什么不救你?”
原来不仅人个性,连回答也个性。
我说:“既然你救了我,不应该让我这样下去!”
他问:“那我应该让你怎么样?”
我说:“你应该给我找个医生,治我身上的烧伤!”
他叹息了一声,颇显无奈地说:“可我没有钱去找医生!”
我提议道:“你可以把院子里喂养的这些鸡鸭,还有那头猪卖了,不就有钱了!”
他苦笑道:“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我催促道:“那你还不赶紧,再拖下去,我就要死了!”
“我不想让你死!”他说。然后站起来,用手抠掉粘在裤子上的粪便,走姿不慌不忙地从院子里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这人骑着一辆三轮车。
三轮车上有一把长柄捞网和码成几层的铁笼子。
很明显,这是一个收购鸡鸭的工作者。
鸡鸭全部卖完后,总共落得五百六十元。
“就这么多钱,够不够请个医生?”他问我。
我愣住了。
没有一点儿经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注视着我,正在等着我回答。
我说:“如果你真的有诚意给我治病,为什么不把猪也卖了呢?”
“猪不能卖!”
“为什么?”
“因为我还要吃饭!”
“吃饭,跟卖不卖猪有啥关系?”我有些迷糊了。
他笑了笑,不予回答。
我觉得他的笑容里充满了一股神秘感。
猪没有卖。
他请过来了一个郎中。
郎中一看见我,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说:“这人都被油烧成这样了,为啥还没有死掉?”
救命恩人说:“我也不知道他为啥没有死掉,反正他就是没有死!有办法治吗?”
郎中面上露出难色,摇了摇头,说:“我劝你还是放弃吧!等他死了,把他埋了最好!他都这样了,就是把他治好,又有什么价值呢?”
这话说得,让我忍不住流泪,又担惊受怕,怕这救命恩人万一听从了郎中的话。
救命恩人眼睛睁大了一些,严肃地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他!”
郎中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救命恩人答:“没有什么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后,郎中建议道:“他被油烧得这么严重,得送到大医院里治,才有可能治得好!当然,我说的治得好,只是指保住命!”
救命恩人问:“去大医院里治得花多少钱?”
郎中反问:“你有多少钱?”
救命恩人答:“今天卖鸡鸭得了五百六,再加上我以前攒的一些积蓄,总共七百多!”
“那不够!你最少得准备三十万元!”郎中说得语气很硬。
救命恩人深深地愣怔住了,脸上的表情如同吞了一颗囫囵鸡蛋。
我继续流泪不止。
“先用酱油泡上吧!或许还能多撑一会儿!”撂下这么一句话后,郎中摇头叹息地离开了。
暮色沉沉,天快黑了。
蒙蒙细雨依然不停休。
救命恩人问我:“你是想多活一会儿,还是想快点儿死了?”
我选择多活一会儿。
他去买了一只很大的塑料盘子,和很多袋子劣质酱油。他把所有袋子里的酱油全部倒入了塑料盆子里。
塑料盆子里的容积被黑乎乎的酱油占据了二分之一。然后,他将浑身烂黏模糊的我托起,轻轻放入了塑料盆子里。
这一泡之下,有一股清凉感,让浑身蜇一般的疼痛消失了一些,令我感到舒服不少。
“生死由命吧!”救命恩人说。
“嗯!”我点了点头。
该吃晚饭的时候到了。
“饿吗?”他问。
“饿!”
“想吃什么?”
“下一锅面条吧!”
面条对我来说,是味美价廉的东西。下一锅面条,并没有多麻烦,应该给一个贫困家庭造不成经济透支。
可救命恩人竟然嫌下面条麻烦。再说,家里也没有存放面条。
我不由得感到失望极了。
难道临死之际,吃一顿面条都变成奢望了么?
“你都能整出什么饭?”我气息微弱地问道,眼皮子半睁不睁的,开阔度不及从前的一半,只能这样了,因为被烧伤的眼皮子粘连得厉害,粘连到眼珠上去了,已开始感染了,导致半个脑袋都是火辣辣地剧痛。
“我能整出你从来没有吃过的饭!”救命恩人笑得神秘。
“是吗?”我不由得提起了兴趣。
品尝新奇之物,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当两大碗深绿色的猪粪被端上来时,我觉得还是不要随便品尝新奇之物为妙。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我忍不住抱怨道。
“我得了异食癖!你会怎么样看我?”救命恩人定定地注视着我,眼中含满了悲伤和说不出的复杂,似乎想流泪。
“我......唉,算了,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去这玩意儿!”我无奈极了。
“你歧视我,对吗?”
“没有!”
“如果你没有歧视我,那你陪我一起吃!”
“大哥,我吃不下去!”
“吃不下去就是歧视我!”
气氛变得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
“就算歧视你,又怎样?”我恼了。
“实不相瞒,歧视我的人,都去见了阎王!”说着,救命恩人端起一碗猪粪,用筷子像剜粽子一样剜着吃了起来。
很快,他吃掉了一大碗。并且还打了一个饱嗝。发出来的那种气味,别提有多难闻了。
“该你了!”他端起另一只碗,用筷子剜了一撮墨绿色的猪粪,递到了我的嘴边。
恶心得我张开嘴呕吐,却什么也没吐出来,眼睛泛酸,泪水溢出。
“我不吃!”我努力嘶吼道。
“好吧!”他放下了筷子和碗,“你到底想吃什么?肉你吃不吃?”
“肉可以吃!哪怕是生肉!总比吃猪粪强!”我一下子感到轻松不少。
“不,要吃就吃熟的!”
他竟然取来了一把剔骨刀。将锋利的刀尖抿到我胸脯上,准备将上面的烂肉剔除下来。
“别......别这样!”我哆嗦如寒风中被淋湿的雏鸟。
“吃肉还是吃猪粪?”他问道。
踟蹰了半天,我选择了吃猪粪。
因为吃猪粪保命的机会要大一些。
想起二桃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性命,一旦失去,我将不复存在了。
我流着眼泪,张开了嘴,慢慢将被送入到口腔内的猪粪噙住了。
这种东西看起来恶心,闻起来臭,但吃进嘴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有点儿像豆沙糕的味道,但吃起来略感粗糙,还甜滋滋的。
“我在里面放了糖!”
“别说,这味道还真的挺不错!”
我吃完了一大碗。
“还要吃吗?”他笑眯眯地问道。
虽然一点儿也不觉得饱,但我不想再吃了,毕竟它是猪粪。
收拾了碗筷,他过来陪我聊天,并且用一只瓢舀着盆子里的酱油缓缓地倒在我布满伤痕的身上。令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觉得他这个人实在挺不错。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他突然问道。
“为什么?”我愕然了一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