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拐杖敲地发出的哒哒声,老瞎子离得越来越近了。他终于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当我看到他那一张布满冷漠的脸,顿时觉得整个天地间降暗了一格。
他睁着一双纯白色的眼珠子,侧首朝我瞧过来。仿佛能看得见我,语气中带着一种不满地说道:“希望这次不是又让我办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二桃接口道:“这回绝对不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老瞎子慢慢咧开嘴笑了。整个人显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猥琐。说:“能有多大?”
二桃说:“能有多大就有多大,弄不好你连命就要栽到这儿了!”
老瞎子又笑了。笑容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
通常,只有很自负的人才会露出这种笑容。
他说:“我活了不知道有多少个岁月,一直都在盼望着盼望着,只希望哪一天这世界上能冒出来一个人将我打败!”
如果不是他的实力确实挺强大,这种说法会招人笑掉大牙。
人在夸自己的时候,总是跟吹牛皮差不多。
他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于狂妄。
有一个人看不下去了。
这个人就是身上不穿一丝衣服的犄角者。
有时候,不穿衣服也是一种极其自负的表现。因为它不怕别人看到它的丑态。因为他根本就看不起别人。它当别人都是死的。当然,如果它想让一个人死,并不是一件难事。
现在,它想让老瞎子去死。
它瓮声瓮气地说:“我一向当世人说话是放屁,但你这个屁不仅放得大,也未免太臭了!”
老瞎子转首向它瞧过去,一双白得像鸡蛋白的眼珠子仿佛能看见它。
他皱了皱鼻子,说:“你身上怎么有一种狗味儿?”
犄角者的脸上不太平静了,嘴角有些抽动。
两道红光自它的眼睛中突然迸射出来。好似两道最强的激光。
红色光束照在了老瞎子的白眼珠上,映得上面一片通红。老瞎子的白眼珠变成了红眼珠,看起来就像两颗红色玛瑙。
我的耳畔响起了轰轰隆隆的声音,由小渐大,回旋于天地间,愈来愈震人心魄。仿佛两座乾坤转动时摩擦出来的摄魂之音。
只见老瞎子的两颗眼珠子正在转动着。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照在上面的两道红光好似布匹被动轴卷进去一样,终于消失不见了。
犄角者那双红灿如宝石般的眼睛并没有被眼皮子覆盖。
它们再也没有机会被眼皮子覆盖了。除非它们还能回归到眼眶里。
现在有了两个瞎子。
一个老瞎子,一个小瞎子。
老的很老了,小的还太小。
犄角者的目珠已脱离眼眶,跑到老瞎子的脸上去了。
老瞎子现在等于是有四颗眼珠子。红的紧贴着白的。好像圆珠充满磁性,互相吸附在了一起。红的裸露在外,上面还连接着血管。血管很长,足有十来米那么长,粗细像一根毛线。血管的另一端,深入于犄角者的眼眶内。
殷红的血从空空的眼眶中溢流出来,顺着白皙如雪的面颊往下流淌。
扑通一声。
犄角者屈膝跪了下来,开口求饶道:“请老爷爷大发慈悲,把眼睛还给我!”
老瞎子说:“你要眼睛干什么?好像没什么用!”
犄角者说:“小的有眼无珠,不识老爷爷厉害无比,实在该死!”
老瞎子说:“你死你活,得由另一个人说了算!”
“敢问,由谁?”
“杨大宝!”
我不想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好像别人的生死也不该由我决定。
但老瞎子说的话,像圣旨一样压着我。他太恐怖了,我不敢惹他不高兴。
我决定保持沉默。
犄角者虽然败了,但它不是败给我。它依然很看不起我。
它冷酷地说:“我绝不会向一个窝囊废求饶,我宁愿死!”
张元面上积满哀愁,摇头叹息一声,走了过来,犹豫一番后,终究朝我跪了下,说:“宝子,我求你了,放了我儿!”
我失去了小腿,只剩下两截大腿,大腿上没有带着脚掌,末端齐整的截面接触在地上,宛如两根粗木桩支撑着我庞然的上半身。我将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当成盾牌,裹挡住大半个躯体。
二桃说:“可不能让鲍喜娃白白牺牲!”
我突然想到了鲍喜娃,它是被犄角者杀死的。
鲍喜娃给我的印象很不错。它死的时候我很心疼。
杀人偿命。
我觉得犄角者该死。
张元说:“我愿意替我儿受死!”
二桃顿时面上露出了喜色。
犄角者大喊了一声爹,显得十分激动。
张元说:“你们可以拿我换龙蛋了,我绝对不会逃。”
二桃的手里多出了一把金光灿烂的剪刀。
剪刀马上化成了粉碎。
一个灰衫中年人出现了。
虽然他离得很近,但我不管怎么注目凝视,就是看不清他的脸。
不注意看他时,近在眼前。若注意看他时,却又远在天边。
老瞎子又成了只有两颗白色眼珠子。
红灿如宝石的眼珠子,回到了犄角者的眼眶中。
二桃的一张脸变得难看极了。
于金龙对着灰衫中年人跪倒伏身。
远处的废墟开始移动,重新组合,变成了北教学楼原来的模样。
张元和犄角者也朝着中年人跪倒伏身。
老瞎子紧挨住了我。
没穿衣服的龙挪动了,向我这边靠拢。
二桃也来到了我身旁。
他们三个看起来很紧张,眼睛死死地盯着中年人。
老瞎子再也不瞎了,自白眼珠中浮现出了金黄色的瞳仁。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过来:“但求一败!”
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
因为老瞎子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二桃看着他,说:“你不也是盼望着一败么?”
老瞎子苦笑道:“我还没瞎!”
二桃问道:“既然没瞎,那你看出来了什么?”
老瞎子说:“我看到了一个无敌的存在!”
二桃说:“你觉得自己会败给他?”
老瞎子说:“必败无疑!”
还没有比较,就承认自己败了。这得多么不自信。
老瞎子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说:“自信是没错,但不要盲目的自信,盲目的自信就是一种找死!”
谁也不愿意去找死。
传来一声叹息。
“没人敢应战么!”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轻蔑。
“不如我试试!”
说话开口的是没穿衣服的龙。
二桃和老瞎子面带惊讶地望着他。好像他就是一个怪物。
老瞎子说:“难道你不怕死么?”
龙说:“自古只有战死的龙,并没有怕死的龙!”
我突然对这个没穿衣服的龙充满了无比的尊敬。
他的胯下之物很大,比天底下最大号的黄瓜还要大。
二桃说:“你不愧长了一个大鸟,真有种!”
龙说:“我的发情期到了,我需要把我的种留下来,就算我战死了,也不至于绝了后代!”
二桃说:“那岂不是要给你找一条母龙!”
龙说:“如果找不到母龙,随便找个女人也可以!”
世界上有很多女人。
但恐怕没有哪个女人能承受得住龙的胯下之物。因为它实在太大了,甚至比驴货还要大。
所以最好还是给他找一条母龙。
二桃看着老瞎子。
老瞎子虽然已不再瞎,但相貌依然很丑陋。丑陋得让人看着难受。如果他有个亲生女儿,长得像他,一定嫁不出去。
老瞎子显得越来越不淡定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看我干什么?”
二桃说:“我在看一条母龙!”
老瞎子作出很吃惊的样子,四处瞅了瞅,问:“母龙在哪里?”
二桃说:“在你的眼睛里!”
沉默了一会儿后,老瞎子笑了,笑得有些无奈,说:“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
没穿衣服的龙也笑了,笑得很开心,还有些腼腆的样子。
接下来,老瞎子将眼皮子撑开。只见他的眼底正卧着一条白色的小虫子。
天阴了,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很快下起了倾盆大雨。
白色的小虫子蠕动了起来,开始向外爬。吧嗒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被雨水给冲走了。
轰然一声,随着一道闪电划空掠过,惊天巨雷炸开。一条丈许长的白龙冲天而起,在水雾朦胧的雨幕中盘旋穿梭,变成一妙龄少女落在了我们面前。
她同样没穿衣服,曼妙无比的胴体尽显无遗,身材颀长高挑,个头约有丈许,容颜绝世。
突然,她身上罩上了一件衣服,正是二桃的黄袍子。
那黄袍子穿在她身上,过于短小,跟一件汗褂子似的。她露着两条修长紧致的大长腿,使每个男人看了都会心动。
她对着老瞎子喊了一声爹。
老瞎子却摇头叹息不已。
他说:“你喜欢的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少女望着没穿衣服的龙,眼睛里含情脉脉,也充斥着伤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已表达了她的爱意。
龙的胯下之物依然坚挺着。
但少女只是凝望着他的脸庞,对他下面那玩意儿完全视而不见。
或许,这就是真爱。
“是真爱吗?”一道温和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没有人说话。
“如果我把他变成了太监,你还会再爱他吗?”温和的声音再次问道。
少女的脸色变了,猛然回过头,望着那个灰衫中年人。
龙的胯下之物断了,仿佛一根黄瓜被用锋利的刀子切断。断面齐整无比。鲜血如暴泉喷涌。
雨依然在下着。
血染红了一大片雨水。
龙惨叫起来,弯下腰,将残物捡起来。残物失去了血液,迅速变得萎缩,如同一只瘪掉的气球,只剩下两层肉皮。
“如果你还爱他,我就饶了他一命!”温和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不等少女回答。龙兀然腾身而起,于高空中化成了一条褐色真龙。
褐色真龙长达数百丈,躯体直径达二三十米,单一块散发冷冽光泽的鳞片就足有洗脸盆那般大,身上长有四只嶙峋苍劲的大爪,脊背上披着一层厚密的青色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