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做了几笔好买卖后,一天又探得鬼子的一笔买卖午夜要经过麻竹山,他又是个麻雀子过路都要扯根毛的绿林好汉出身,想也没想就带了队伍出发潜伏在鬼子辎重队的必经之路。不料没吃着羊肉反而惹了一身骚,中了敌人的埋伏。
正应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句老话,垂头丧气回到营地后,又发现以肚子痛为名留守营地的鸭公嗓子黄副司令拐了他的压寨夫人跑了。
说到这些几天前发生的事,丛司令苦笑道:“不知我得罪了那路神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原来丛力武为人豪放最讲义气,非常崇拜三国英雄刘备。自然也崇尚刘备“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的名言,因而是个对女人不太上心的大男子主义者。就是抢了虎头戏班的著名花旦赛兰芳上山后,赛兰芳毛遂自荐做了他的压寨夫人,也只是在困觉时才想起山寨还有这么个女人。
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人生在世,为了两巴:嘴巴。这句话虽也暗合老祖宗“食色性也”的道理,但却是粗鄙野蛮得紧,让赛兰芳内心非常反感。
特别是每次酒醉饭饱后来了兴趣,丛司令一声不吭就趴在她身上伏羲伏羲,完事后就滚到一边鼾声如雷呼呼大睡,让在戏台上经常出演才子佳人戏曲的赛兰芳感到没有情趣,深感寂寞。刚开始时为了迎合他还不时呻吟三两声,到后来觉得索然寡味,干脆如一根木头一般,任这个粗鲁汉子趴在她丰腴的身体上搓揉压迫,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木床上,偏过脑壳透过窗外树叶的缝隙,望着天上的星子出神。
而他的副司令鸭公嗓子黄豪奎却是个好色之徒,很是懂得让女人欢心的手段。他以前在山下也有几个野老婆,不时悄悄溜下黑风界去打打野食。但赛兰芳上山做了压寨夫人后,黄副司令就被她美艳的容貌和婉转动人的辰河高腔唱腔迷得如痴如醉了,连下山打野食也没了兴趣。他的眼前总是飘动着赛兰芳白净丰腴的身影,不禁想入非非起来。但碍于她是结拜兄弟老大的女人,按名分应该叫嫂子,兄弟妻不可欺的道理他是懂得的,因此平常也只是暗恋着赛兰芳。
也要怪丛司令一天在山中庵堂里喝高了,夜里快活时不注意影响,弄得木板床发出高一声低一声的声响,搞得隔壁的黄副司令羡慕嫉妒恨,一夜翻来覆去不能入眠。清早天刚刚蒙蒙亮,他起来后一个人郁闷地沿着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漫步,不觉就来到一条山谷溪涧边。正望着对门高山出神,身后林子里却飘来了女人几声美妙的辰河高腔哼唱声。
黄豪奎扭头一看,不由得眉开眼笑道:“呵呵,嫂子不陪老大困个回笼觉快活快活,一清早到溪边做什么?”
那女人正是丛司令的压寨夫人赛兰芳。听得黄豪奎问话,便从林子里闪将出来,偏了脑壳娇哼一声道:“哟,我还以为哪个起得这么早,原来是黄副司令。你也起得这么早,未必是想在这蛮荒的深山里捡一坨金子?”
黄副司令老实回答道:“夜里困不着,一早起来就随便到溪边走走哩。”顿了顿又嬉皮笑脸道:“嫂子昨夜里肯定是快活死了,呵呵。”
那赛兰芳被绑架上山后,一是怕土匪敲诈戏班班主,——戏班的章老板可说是对她有知遇之恩,二是怕回去后债主逼她还赌债,见这山里吃香喝辣也还安逸,不得已才下嫁了丛司令。哪知这姓丛的只晓得打打杀杀,根本不懂得男女风情,更不知道怜香惜玉,只把她当做泄欲的工具,早已郁闷不已。一听黄副司令开玩笑说她快活,便一言不发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来。又幽怨地望了黄豪奎一眼,翘起兰花指示意他也坐下。
黄豪奎受宠若惊,挨着赛兰芳坐下后,低声问道:“未必嫂子,堂堂的压寨夫人,难道心里还有什么不快活的事?”
赛兰芳勾了脑壳,幽幽地叹气一声,又像念戏文,有像自言自语道:“满纸谎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奴心中的苦楚哪个晓得?到了这野蛮的土匪窝,我都后悔死了。还是你们男人快活啊……”抬起脑壳望了他一眼,又撇嘴道:“你肯定快活呢。听弟兄们说,你在山下有好几个相好的,对不?”
黄豪奎笑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犹豫了一会低声道:“自从一个人上了山,我再也没有下山去打野食了。”
赛兰芳浅笑道:“哪个有这么大的魅力,能阻止你堂堂黄副司令下山?”
黄副司令深情地望着眼前的淙淙小溪,声音有些颤抖地道:“那个人就跟这溪水一样,在我的心中流过不停,流了好久了……”
赛兰芳扑闪着大眼睛,俏皮地用小手拍了下他厚实的肩膀,明知故问道:“哪个人到底是谁呀?”
黄豪奎顿时身上一阵麻酥酥的,一身差点要瘫软了。他抬头望着她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鼓足勇气道:“她呀,人长得跟仙女一样乖态,歌唱得跟云雀一样好听。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赛兰芳白净的脸上飞起了一朵红霞,娇滴滴骂道:“你们男人呀,都不是好东西。为了哄女人开心,什么好话不晓得讲?只要在女人身上得了好处 ,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才不相信你的假话呢。”
黄豪奎立马脸红脖子粗地赌咒发誓说他讲的句句是真,只要有一句假话,将来天打五雷轰!赛兰芳笑了,用细嫩的手捂着他的嘴巴道:“我只是逗你玩哩,何必发这样的毒誓?其实我相信哥哥的话,我平常从你看我的眼神里,就看出了你对我的意思。你把心里的意思当面说出来了,我心里好欢喜呢。”
黄豪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胡乱地吻着她的眉吻着她的脸,语无伦次道:“妹妹是我的心肝晓得不?我夜夜想你晓得不?我的,你是我的……我想你想得好苦呢。”
赛兰芳如喝醉了酒一般依偎在他的怀里,眼泪汪汪抬起头来。看那黄豪奎时,偌大一条汉子,也是泪流满面了。她不由得心痛,满脸通红道:“哥,你要早说出来哩。哥带我远走高飞吧,我一天都不想呆在这该死的大山里了。”
黄豪奎一听低下了头,明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她用衣袖揩了把脸上的泪水,又用小手轻轻地摸着他胡子拉碴的脸问道:“哥是怕老丛对不?”
黄豪奎“嗯”了一声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嫉恨的是反水的人,捉回来是要剁了和猪肉一锅煮了吃齐心肉的。”
赛兰芳叫了一声“妈呀”,抱紧了他道:“怪不得我上山没多久,就听弟兄们兴高采烈说夜里有齐心肉吃。我晚上问老丛说你们吃齐心肉,怎么不喊我,老丛说是吃齐心白菜,还说我听错了。”
黄豪奎道:“那是他怕吓着你。我那天下山踩点,回来时看见庵堂前面草丛一只血淋淋的腿,脚上还穿着一只草鞋哩。”说完低头欲吻赛兰芳。
赛兰芳脑壳一晃避开,冷笑道:“你怕了吗?人说色胆包天,没想到你胆子只有芥菜子那么大。”说着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
黄豪奎一脸涨得通红,嘶哑着嗓子道:“我怕什么?为了你我什么都豁出去了。只是妹妹再让我好好想想吧。”
赛兰芳撒娇道:“哥,夜长梦多哩,你还想什么?”说罢又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
黄豪奎听后一丝冷酷的笑意浮了上来,连声道:“好好好,就这么办了!”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便感觉到她靠在身上的肥硕胸脯一片温热,直热进了心坎里。他孔武有力的大手一下子箍紧了她的水蛇腰,赛兰芳娇哼了一声。两人热血沸腾,激情四射,抱着一团滚进了身边齐腰深的茅草里。
良久,两人钻出茅草后满足地相视一笑,都觉得在野外快活别有一番情趣。正恋恋不舍准备分头离开,就听得身后的高坎上一条黑汉子炸雷般地喝道:“两个狗男女做得好事!就不怕司令剁了吃齐心肉?”
听得高坎上的喊声,黄豪奎和赛兰芳顿时慌作一团。回头一看,原来是山寨的黑狗子。
黑狗子从前本来在山寨坐第三把交椅,因挪用山寨的银元下山赌宝打牌输了个净光,差点被盛怒之中的丛司令一枪蹦了。当时还是黄豪奎极力在丛司令面前替他求情,才捡回了一条命,但第三把交椅自然没资格坐了——丛司令把他的位子让给了能说会算的向秀才。
黄豪奎见是黑狗子,便黑了脸端出副司令的架子道:“老黑,你不好好睡懒觉,跑到这里干什么?难道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此时天色渐渐发亮,沉睡了一夜的山林苏醒过来。黑狗子嘿嘿一笑,轻捷地从从高坎上跃下,站在极力想掩饰尴尬神色的两男女面前道:“我的副司令,我不但听见了,还看见了一曲鸾颠凤倒的好戏呢。”
黄豪奎一听脸露杀机,一把抽出快慢机指着黑狗子脑壳吼道:“你!你敢跟踪老子?说!谁派你来的!”
黑狗子脸不变色心不跳,淡淡一笑,用手轻轻拨开黑洞洞的枪口道:“你们说得好,远走高飞。我也时刻想远走高飞呢,哼,为了几块银元就要自己兄弟的命,要不是你副司令求情,我黑狗子早见了阎王了。奎哥,你今后就是小弟的老大,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黄豪奎笑了,将快慢机收了,一拳擂在黑狗子的胸脯上道:“好兄弟,老子今后有一碗干饭吃,绝不会让老弟喝稀饭。”
三人在树下又低头密商了一会,便分头消失在朝雾朦胧的山林里。
那天探得又有一批物资将通过黑风界,丛司令前几次侥幸得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便蛤蟆扑深潭,不知深和浅地准备带领队伍趁着月黑风高去打埋伏。密谋已久的黄豪奎在部队即将出发之际满面痛苦地说肚子痛,提出要黑狗子照顾自己,和几个弟兄留守宿营地,丛司令不顾参谋长向秀才朝他使眼色,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向秀才心细如发,已隐约看出黄副司令平常与压寨夫人眉来眼去可能有不可告人的勾当。只是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二,两个都得罪不起,自己又没抓住什么证据,何况老黄从前还救过老丛的命,万一说穿后老大不相信,老二又倒打一耙说他挑拨正副司令的关系,自己可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因此,虽见到黄豪奎突然说肚子痛要留守营地,心里隐隐有些怀疑,便一个劲向丛司令鼓眼睛,示意多留几个兄弟,但老大视而不见,高度信任老二,只好不吭一声随队伍出发了。
谁知队伍前脚刚走,黄豪奎与黑狗子按照预谋突然发难,将另几个弟兄绑了,然后与赛兰芳卷了山上的所有的积蓄——一包袁大头悄悄地溜下山逃之夭夭了。
按照计划,三个男女下山后连夜赶往新龙河,然后从那里乘渡船过河,越过湘黔边界进入贵州地界。在那里看情况或开黑店,或做药材生意,就可以过上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了。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慌慌张张刚刚下山,就被山下的一支日军巡逻队俘虏了。接着连夜把他们送往了洞门县城的日军警备司令部。
那县城警备司令部的司令,正是在黄莲江分兵的日军挺进队队长凉岛少佐。
原来日军119联队突入虎头地区,在青岩山和红石岭一带遭到国军武昌部队的顽强抵抗,便在黄莲江分兵,组建了一支挺进队以为疑兵向虎头以南发展,其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国军主力,配合119联队主力突破青岩山防线。但国军并没有被鬼子牵着鼻子走,仍是牢牢地扼守在青岩山前线,使敌人不能越雷池半步,让鬼子联队长垅侍保大佐只好就坡下驴,将凉岛挺进队调往洞门县城,负责县城的守备和黑风界运输通道的警戒。
凉岛少佐正为黑风界游击队神出鬼没袭扰辎重队而大伤脑筋,一听巡逻队长井上一郎上尉报告活捉了三个黑风界游击队员,欣喜若狂,笑容可掬地挥手说先带他们参观参观刑讯房,然后自己再亲自审讯。
黄豪奎和黑狗子都是绿林好汉,自己不小心落到这步田地,被脚链手铐推进魔窟,见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打手,和老虎凳、特制的钉板以及铡刀等刑具,也只是一言不发闭目待死。而赛兰芳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就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奎哥”就晕倒在地。
井上一郎见二人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不由大怒,恨不得自做主张将他们一刀铡了。但凉岛少佐有令,只得将他们又押回了牢房。
那赛兰芳在牢房被鬼子泼了一盆凉水悠悠醒了过来。本来想和他远走高飞去过快活日子的,没想到才离狼窝又入了虎穴,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黄豪奎嘤嘤哭泣。黄豪奎心如刀绞,又不知如何安慰她,便用大手笨拙地帮她揩拭眼泪。黑狗子面色死灰,见状叹息不已。
正悲悲切切凄凄惨惨间,牢门“哐啷”一声开了,几个鬼子极不讲文明礼貌地扭了他们推出牢门,走过一座院落,又绕过一方天井,推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
睁眼看时,房间里端坐着一个弥勒佛一般的胖鬼子。他的身后挂着床单一样的一方白布,白布上画了一轮红红的日头,日头旁边写了几个字。赛兰芳认得几个字,见这胖鬼子不但不像凶神恶煞那样可怕,反而甚是和气的样子,便又麻起胆子细细辨认了一会,便看出那是“武运久长”四个字。
那胖鬼子凉岛少佐在战争爆发前曾就读于东京帝国大学东亚文学系,是个地道的中国通,听了井上一郎的报告,知道这些山林里的绿林好汉都是亡命之徒,对付他们不能用刑讯逼供的手段,只能从那个被俘的妖艳女人身上寻找突破口。因此一见他们,立马命令取下他们的脚链手铐,笑容可掬地站起来故作惊讶道:“哟,三个朋友来了,快快的请坐,快快的上茶。”说完眼光却牢牢地盯着赛兰芳出起神来。
黄豪奎和黑狗子抱定一死的决心,本来想装聋作哑不吱声,按江湖的规矩绝不出卖黑风界游击队的。见这胖鬼子甚是客气,有些受宠若惊,不由自主抱拳道:“兄弟太客气了。”说完大大咧咧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