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刚的婚礼在王雪父母的精心安排下,于春节前的腊月二十八趁厂里放年假时,在县城最高级的一所酒店里隆重而热闹地请了二十八桌,这在当时的江水县也算是大气派了。姚根发四十多口子乡下亲戚,也都像做梦般浩浩荡荡地涌进城,登上了富丽堂皇的大酒楼,坐在了铺着红色金丝绒桌布摆着精致餐具的圆桌旁,享受着酒店小姐的鞠躬、微笑和双手捧递的茶水。看着精神焕发喜上眉梢的新郎官姚存刚,姚根发喜悦的表情里包裹着一阵阵凄凉与酸楚,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姚存刚拱手送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这是姚根发十几年来做梦都不曾想到的结果。
李菊香跟着丈夫姚根粮还是进城参加了儿子的婚礼。他们夫妻俩和姚根发和姚根莲老几个兄弟姐妹坐在一个桌,这也是男方家的主桌。爱凑热闹的陈冬梅这次肯定是必不可少的,她感觉自己能说会道见多识广,在这种场面下是最能应酬一番的,仗着往日里二舅对自己的宠爱,当仁不让地一屁股坐在了主桌上,并以一副她无所不能的得意坐在姚根发的身边,向二舅低声交代着诸多注意事项,姚根发则是一种很受用的样子频频点头。其它几桌亲戚们都对她侧目而视,低声谴责着她的狂妄自大不懂规矩。一般婚礼的主桌上非长辈是不能随便上坐的,即使姚根发的小弟、弟媳都因为主桌坐不下而被安排和姚存毅夫妻一桌。陈冬梅一贯的自以为是其实是大多数亲戚们所不屑的。
姚家的亲戚们都是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即插不上手也不知该如何帮忙,只有姚存毅和高淑娟在王家人的指挥下忙来忙去,却一直不见姚存萍的踪影。与王家观摩的情景相反的是,婚礼前的准备工作王家人都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亲戚里年轻人热情而周到地安排着每一位客人。姚根发和姚根粮夫妇看着如此排场热闹的婚礼自然是欣喜不已,对王家付出如此大的精力财力都心存感激,凭着姚家的力量,他们这辈子也无法给儿子把婚礼办得这样隆重。但与此同时,他们的心中又是撕心裂肺般地痛:这场热闹的婚礼结束后,儿子即将成为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姚家在城里传宗接代的美好愿望在姚存刚的身上算是彻底断了根。
婚礼的司仪——一位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在姚存刚和高淑娟的引领下来到姚根发面前,认真地向他交代着:“一会儿我说请双方父母到台上接受新人的叩拜时,请您立即上台坐在台中央的椅子上……”
李菊香一听,兴奋地一步跨到司仪的面前,大声问道:“是必须亲生父母才能接受叩拜吧?”
司仪笑着说:“那当然了!这还用问吗?新郎的亲生父母不上,谁敢坐上去?”
李菊香心里一阵狂喜:“那太好了,我一会儿要好好准备一下……”
司仪一脸的不解,指着她:“你……你准备什么?不是说新郎只有父亲,母亲早去世了吗?”
陈冬梅忙把还在激动不已的李菊香拽到自己身后,笑呵呵地对司仪解释:“她说的意思是等一会儿准备好好看看,我们农村没见过这种场面。”
司仪恍然大悟:“噢,是这个意思。我说嘛。”说完,又转身对姚根发交代:“你把两个红包准备好,当他们改口叫爸时,你再分发给两位新人。”司仪交代完,便匆匆走开了,丢下一脸茫然的姚根发站在那里莫名其妙。
在乡下,婚礼上从来没有听说爹妈给儿女发红包的,众亲戚都觉得好奇纷纷围拢过来。别说他们没有见过,就是姚根发也是第一次听说。
姚根发虽说是一个进城十几年的城里人,但他在厂里也只是一个露天料场的保管员,平日里来往最多的还是当年一起进城的家乡人,他参加不少这些同事子女的婚礼,但都与乡下仪式大同小异,在婚礼上儿子媳妇改口叫爹妈时,新人给老人敬茶的场面倒是回回见,但从没见过老人反过来给儿子媳妇封红包的。他刚才听司仪交代完,紧张得头都大了,因为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带多余的钱给新郎新娘封什么红包。
就在婚礼的前几天,听说王雪想要姚家给她买两件金首饰,姚根发便把姚存刚和王雪叫回家里,拿出厚厚的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当他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实实在在的两万块钱神气地递到王雪手中时,希望能看到王雪满意的笑容,但他渴望的目光碰到的则是王雪嘴角翘起的不屑一顾。
姚根发对姚存刚倾其所有的相赠,后来激怒了得知真相的姚存萍,还跟他大吵了一架:“爸!到底谁是你的亲生儿子?我大哥结婚你扣扣嗖嗖一共花的还不到五千块,今天你却倾家荡产地陪嫁姚存刚!你到底是啥意思?”
“你大哥结婚时,你大嫂也没有说要首饰!她自己不要我凭什么给她买?再说你二哥这是去倒插门,以后不一定受啥气呢!咱多给点,他以后在王家的腰杆就硬点!”
“你这是吃柿饼专挑软的捏!大嫂娘家好说话你就那样对大嫂,这王家人厉害,你就陪上血本也在所不惜!直到今天你还没有分清楚哪个是你亲生的儿子吧!爸,你就给吧!你把家产都贴给他姚存刚好了!你将来就指望他两口子给你养老吧!”吵完这些话,姚存萍几天都没有再在姚根发面前露面。
姚根发原以为,给了王雪厚厚的一沓两万块钱,就不会再有花钱的地方了,谁知现在又冒出这么一档子事,他整个人都急懵了,忙求救身边的外甥女:“冬梅呀,你看这咋办?我不知道还要给红包,来的时候身上也没带钱呀?我拿啥给呀?两个红包得多少钱哪?”
当时听司仪说让姚根发发红包时,陈冬梅也是头一次听说,还在一旁直纳闷呢,现在被二舅这么一问,她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她眼珠子一转,说:“女方家这时候通知让咱们给红包,肯定是嫌咱男方给的钱太少,故意刁难咱们的,不过这事也难不住咱。”她转身手指着姚存毅命令道:“存毅,你快去楼下买两个红包上来,动作要快!”
姚根发听了直跺脚:“光买红包有啥用?哪有钱往里装啊?”
陈冬梅笑笑:“二舅,你也太实在了!红包在外钱在里,随便放进去几十块钱,把口一封,你双手递上去就行了,谁还能当场拆开看看呀哪?”
高淑娟本来一大早被王家指挥得团团转心中就不高兴,现在又对陈冬梅指挥姚存刚下楼去买红包憋着气,她特别反感陈冬梅那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便冷冷地甩一句:“几十块钱?你以为这是在洼子村呢?这是一九九二年的江水县县城!你可别出这个馊主意让我爸在台上丢人现眼了!”
姚存毅也顺着高淑娟接口说:“是的,你没见过,可别给我爸瞎出主意。一会儿到台上老人给完红包,司仪是要当场拆开展示的,钱给的越多,表示老人送给晚辈送的祝福越多。”
陈冬梅被这小夫妻俩一顿抢白,觉得在亲戚面前脸上有些挂不住,故意沉下脸狡辩到:“哪有这么多说道!去年你们结婚也没给红包,这婚不也结了。我看这是王家故意刁难人!”
高淑娟当初被迫结婚一直是她心中的痛,她的内心深处永远埋藏着对父亲的愧疚,自己在那个时候去结婚,既是对父亲的极大不孝,更对母亲是一种伤害。对于这件事,高淑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更不会原谅当时姚根发的蛮不讲理!此时此刻,她被陈冬梅戳到这个敏感的痛处,她毫不客气地把这个多言多语的表姐顶了回去:“当时我父亲刚去世三个月,姚家就提出要立即结婚,我心里比黄连还苦,谁还会提出这么多规矩?我母亲在婚礼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给了我一千块钱,婚礼的台上当时只坐了爸一个人,他们没有人给,我还能伸手去要!”
姚根发心里十分清楚,高淑娟一直对他当年逼着结婚的事耿耿于怀,但在这个时候听到高淑娟的这种抱怨,心中很不高兴,不耐烦地瞪了高淑娟一眼:“你高淑娟当初没有提出来要红包,这可怨不着谁不给!事情都过去快一年了,今天在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候提这件事,是不是还嫌今天不够乱!”
高淑娟见老公公对于当初自己好心为了给经济拮据的姚家省钱,没有索要那些礼钱和花费,今天不仅不领情,反而如此地反咬一口,心中很是气愤,自从父亲去世自己又被逼着结婚后,高淑娟在姚家人面前的脾气就没有原来那么温柔了。她手指着陈冬梅毫不示弱:“要说添乱的不该是我,是她先提这件事的!”
“好了好了,咱先不说以前的事,咱眼前要紧的是存刚这两个红包咋解决?”姚存毅深知当初姚家为了给奶奶冲喜而逼着高淑娟结婚的事,对于刚刚丧父的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他不想妻子憋在心中的怒火在这里爆发:“爸,你平常参加的都是农村招工进城来的那些人孩子的婚礼,不知道城里人婚礼上的规矩,现在婚礼上老人送红包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别的事都别再说了,你先看看现在存刚这事该咋办吧?”
陈冬梅多年来从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像今天这样被人顶撞过,心中很是不爽,她不想与高淑娟再次正面交锋,把心中窝的气对着憨厚老实的姚存毅发了出来:“该咋办你应该想办法!你们夫妻俩是姚家的长兄长嫂,今天存刚结婚,这红包的事你俩咋给你爸解围,理所当然是你们俩份内的事!两个红包好说,下去个人就买回来了,可那红包里的钱咋解决?几十块钱你们嫌丢人,那一个包装两百块总可以了吧?这四百块钱从哪来?你们俩看着办吧!”说完,还用一种挑衅的目光逼视着高淑娟。
高淑娟眯着眼睛对她冷笑到:“我们姚家的事当然是我们姚家的儿子媳妇来解决,你一个表姐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姚存毅怕她俩再吵下去,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妻子,向正准备对高淑娟发火的姚根发说:“爸,我刚才路过王雪爸妈的主桌时,听见她妈正和她家亲戚说红包的事,她们家每个红包里包的是六百块钱,这一下子两个红包就要包一千二百块钱,两百块钱肯定是太少了。”
姚根发听完儿子的话,也没精力再跟高淑娟计较了,怔怔地问:“什么?她们每个红包包六百块?你听清楚了?”
“我听得是真真的,我还怕你给少了丢人,正准备过来提醒你的。人家司仪可是要当场拆红包的。”
姚根发闻听此言,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兜里仔细搜索起来:“存刚他俩告诉我王家啥都准备好了,不用我操心,所以我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两百多块钱,可这些连一个红包也不够哇,这节骨眼上让我一下子让我到哪儿凑那么多钱哪?”他看看一圈子的亲戚:“咱们都看看自己身上有多少钱吧,赶紧凑凑!”
刚才还在吵闹着要上台接受叩拜的李菊香,见此情景也不再吵了,她佯装在兜里掏了掏:“谁身上能带这么多钱呢?再说又不是我上去接受叩拜。”姚根粮也匆匆忙忙在身上翻着,一大把零零碎碎的票子点了点也不过十几块钱。
陈冬梅掏尽了自己和父母所有的兜,皱皱巴巴地摊在桌子上数半天也没有两百块钱,她自觉无趣,自我解嘲道:“我们身上带的钱都给二舅交礼钱了,不知道还要这个钱,早知道该多带点来了。”其实,她随的那份礼钱也不过只有五十元,其他人的钱少得更不用说了。姚根发见状急得直跺脚:“这可咋办?这下咱姚家的脸可算是丢尽了。”
姚存毅和高淑娟翻遍全身也不到三百块钱,而且大多是零票,姚存毅抓着手里的钱一筹莫展。如果回家拿存折取钱,坐飞机也来不及了。
这时,陈冬梅突然对姚存毅抱怨起来:“存毅也是,你既然知道现在婚礼有这个规矩,你咋不提前给你爸说?搞得现在弄成这个样子!”
姚根发也跟着埋怨大儿子:“就是,你要是早说一声,我就多带点钱,你看现在搞得……”
不等姚存毅说话,高淑娟就不愿意听了:“你们咋都怨到存毅身上了?这事碍着存毅什么了?像这种情况,娘家包多少红包,新郎新娘早就知道,他们自己是要相互通告双方父母的,以避免在婚礼上难堪。这事你们要怨就该怨存刚不早点给你说,你们凭啥吵存毅?”大家听完,面面相窥,也没人再说啥了。
高淑娟望着这一群束手无策的乡下亲戚们,趾高气昂地拉起姚存毅转身就走:“存毅,跟我走!”
姚存毅不解:“去哪?”
高淑娟不耐烦地说:“你只管跟我走就行了,问这么多干啥?”
姚存毅疑惑地跟在高淑娟的身后突出众亲戚的重围,并体贴地上前挽着高淑娟的胳膊:“你小心点,地上有水。”高淑娟带着姚存毅走出大厅,径直下楼去了。
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几十口子亲戚面面相窥傻站在那里不知所以然。姚根莲瞪着吃惊的眼睛,望着姚存毅和高淑娟两人离去的背影大肆数落起来:“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养这儿子有啥用?他老子急得火上房了,这媳妇一叫,就没事人似的屁颠屁颠地跟着跑了,扔下这一大摊子事靠谁呀?”无论谁家儿子不孝时,姚根莲从不放过奚落别人养儿子无用的理论,以此来提高一辈子只生了四个闺女的地位。
姚根发黑着脸,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老子给儿子送红包?一送还要送那么多,这辈子还没碰到过这种事!”
姚根莲说:“要我说,这红包根本不用给!一来咱老家就没有这规矩,二来大儿子结婚你都没给,你现在去给二儿子,你不是等着落高淑娟的闲话吗?”
众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就是,她们有她们的规矩,咱有咱的规矩,为啥一定要听她家的?”
“我看这就是女方家索要彩礼的一个招数,别理她!”
“这红包就是不给,咱们看她王家今天还不嫁闺女了?”
“在咱洼子村,闺女出嫁娘家人是不能到婚礼上喝喜酒的,她们家可倒好,不仅亲戚们来了这么多,这婚礼上啥规矩还得她们家说得算,凭什么呀?”
姚根莲听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也不甘示弱:“就是!我看这红包就是不给王家,他们也不敢说个啥!既然城里是娶媳妇嫁闺女有这礼数,可今天是王家娶女婿,姚家嫁儿子,这红包就是不给了,到哪儿都能说通这个理儿。”
不明真相的亲戚们闻听此话,全都愣在了那里,听得云山雾罩一头雾水。站在一旁的李菊香一听此话,冲着姚根莲就暴跳起来:“你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你自己这辈子没尝过儿子结婚的滋味,你懂个屁?存刚是我的儿子,红不红包管你啥事!”姚存刚当上门女婿的事,只有姚根发和姚根莲他们三家知道,李菊香不想让更多的人明白真相,否则,今后他们夫妻俩在洼子村咋抬起头来。
姚根莲被李菊香这个炮筒子炸得半天缓不过劲来,她气得直哆嗦却憋得无话可说。
陈冬梅见李菊香如此斥骂自己的母亲,心中不免生气。她笑吟吟地凑到大舅妈李菊香的面前:“我妈一辈子是没生过儿子,是不懂儿子结婚该咋办,大舅妈前面三个儿子都结婚了,你在这方面肯定非常有经验了?”
李菊香高傲地仰起头,得意洋洋:“那当然,我有五个儿子呢,没有经验咋娶儿媳妇当婆婆!”
陈冬梅又笑道:“那今天这事对您来说还不是小事儿一桩。大舅妈,存刚的事王家人不知道,但咱这里的亲戚谁都明白,这姚存刚是您的亲生儿子,您说今天这红包的事该咋解决?您打算给新郎新娘包多少红包?咋个包法?”
李菊香听到这里才缓过神来,她被眼前这个死丫头活活绕进了红包事件中,脸上顿时涨满了怒气:“存刚红不红包是我们老姚家的事,跟你个外姓人有啥关系?别一天到晚把自己当个人物似的,谁家的事你都想抢着插一杠子,好像哪家缺了你日子就没法过了!你不就是个小小的村长吗?有啥了不起?”
姚根发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了,十分生气地把桌子拍得噹噹响:“你俩还嫌不够乱的!要吵一会儿回家关起门来好好吵!是不是觉得存刚的事还丢人不够?还想吵得全世界都知道?”
陈冬梅见二舅发火了,便住了嘴,因为毕竟姚存刚当上门女婿的事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如果今天让其他亲戚们都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那回到洼子村还不得传地十里八乡都知道!姚根发此话的警告性就在这里。
这时,姚存毅急急忙忙跑过来扒开人群冲到姚根发的面前,递到他手里两个红包:“爸,这两个红包你拿好,每个包里装了六百块钱。等一会上台时,王雪改口叫你爸时,你再把红包递给他们,一人一个,不能都给一方。你千万记住了!别拿出早了,也别拿出晚了。”
姚根发手里紧紧攥着两个救命的大红包,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惊讶地问道:“存毅,这钱……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姚存毅扶着姚根发坐下:“爸,这事你就先别管了,一会儿你只管把自己该演的戏演好。”话音刚落,喜庆的唢呐声响彻了大厅。婚礼就要开始了,大家赶紧找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婚礼在隆重而热烈的气氛中进行得非常顺利。
当司仪邀请双方的父母到台上就坐接受新人的叩拜时,酒桌上的李菊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愤和遗憾,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酒宴上的两三百人都好奇地朝这边张望。陈冬梅手疾眼快,赶紧叫姚根粮和姚存毅一起强行架着李菊香往楼梯口拖去,自己和母亲也紧随其后推着她急忙离开。
台上的王雪和她的父母看见这一幕,一脸的茫然,婚礼上出现这种声音,这真让他们感到莫名其妙。姚根发表面上冷静地若无其事地稳稳地坐到椅子上,心中却像汹涌的波涛,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模糊不清。姚存刚望着亲生父母离去的背影,心中也不禁一阵阵酸楚,眼里氤氲密布。
婚礼结束后,众亲戚酒足饭饱后都直接从县城坐车回老家了。
因为李菊香伤心的痛哭,使得姚根莲母女和姚存毅都没吃上一口饭,早早地陪着姚根粮夫妻俩回到了钢铁厂姚根发的家里。等婚礼结束姚根发回到家时,他们各自满面愁容地正坐在那里唉声叹气。
姚根发问:“你们都吃完了?”
李菊香气哼哼地:“气都气饱了,哪都像你似的吃香的喝辣的!”
姚存毅早就对这个大妈恨之入骨,为了她的儿子自己家白白赔上了两条人命,没想到她现在却对时时刻刻为他们家着想的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他不等父亲开口,便毫不留情地向李菊香发起火来:“照你这么说,咱们姚家今天都不该去吃那饭,那你还兴师动众请这么多亲戚来干啥?都陪你在家怄气吵架算了!”
平日里,进城时李菊香受到侄女姚存萍的顶撞最多,也习以为常了,但今日见一向老实巴交的姚存刚也来顶撞自己,心中不禁大怒:“看你们兄妹俩一个个没有教养的样子,我就知道我家存刚为啥不进这个门了,为啥去当倒插门女婿了,他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连我这个当大妈的都不放在眼里,又顶又吵的,那存刚在这个家还不憋屈死?”
“他要当上门女婿那是他的事,你说话要摸摸良心!我爸整天把他当成心尖子一样捧在手里,我们哪个敢欺负他。在这个家里,我这个亲生的儿子都没他的地位高,你还想咋样?难道让我们全家都像祖宗一样供着他?”
“你们对他好?对他好连他的婚礼都不参加?我来两天了,你妹妹存萍呢?我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今天婚礼上连个面都不露,这是啥意思?这不是欺负人又是啥?”
陈冬梅见他俩只顾自己吵着痛快,一旁的姚根发却满脸涨红紧锁眉头喘着粗气。她忙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姚根发:“二舅,你先喝点茶歇歇,慢慢解解酒。”姚根发面无表情地细听他俩吵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伸手接杯子,目光呆滞地看着斑驳的墙壁一声不吭。当陈冬梅再次叫他,并准备把茶杯放到他的手上时,姚根发突然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粗犷而透彻,高昂而无所顾忌,哭得撕心裂肺,泪水流得酣畅淋漓。他的哭声把一屋子的人都镇住了,大家手忙脚乱的扑到他面前,却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劝慰。
姚根发心里非常难受,他的难受不仅仅是因为姚存刚给别人当了上门女婿,还因为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荡得发慌,忍不住突然特别想念妻子王秋妮和大女儿姚存兰。这种思念之情是自她们去世以来从没有过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念过她们。而今天这种思绪在刚才回来的路上突然间如洪水般袭进他的心田,使他的胸腔膨胀得无法抑制,而此刻,这股洪水冲破他的咽喉喷薄而出,从他的眼睛里倾泻而下,犹如一个失控的陈旧的阀门无法控制。姚根发的哭声没有丝毫的掩饰和压抑,他那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把大家吓得手足无措,见多识广的陈冬梅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还是第一次见二舅如此地伤心,她也只有呆呆地抚摸着他的肩膀站在一旁看着他。慢慢地,姚根发的哭声渐渐地弱了下来,变成了间断的抽泣。
看见正把湿毛巾递给父亲的姚存毅,想着婚礼前顶撞自己的高淑娟,陈冬梅心中仍是不快,便借题发挥地数落气姚存毅来:“你看看今天这事闹的,如果不是我们几个还没走,你爸今天就是哭死也没人管!闺女闺女几天不见影,媳妇媳妇躲清闲,当时婚礼前你爸急成那样,她高淑娟可倒好,一转身走了,也不知道她这个长媳是怎么当的?”
姚存毅从小到大都没见父亲这样伤心痛哭过,他知道父亲是因为姚存刚的事感到失望至极才如此的悲伤。他正在揣度父亲心中的痛苦,忽听陈冬梅的指责,本想大声争辩几句,但又怕惹着正在伤痛中父亲的不快,便小声对姚根发说:“存萍去哪儿了我不知道,但淑娟可不是躲清闲去了。当时爸那两个红包里的一千二百块钱,还是她带我去酒店附近一个做生意的同学那里借的,如果不是淑娟,今天红包的事还不知道咋收场呢。”
几个人听了,顿时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姚根莲感慨道:“没想到这大儿媳妇,关键时候还真顶用。”
陈冬梅听完,顿时语塞,但为了在众人面前给自己找回面子,她仍继续发泄对高淑娟的不满:“她借完钱连个面都不能露了?这老家来了几十口子亲戚,她做为长子长媳不该出面张罗呀?竟然躲得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你这老婆可真行呀!”
姚存毅依然没有理睬陈冬梅,而是平静地对姚根发说:“爸,淑娟怀孕了。她今天本来就不太舒服,不想来参加婚礼的,就是怕亲戚们说闲话,所以一大早就赶到酒店去帮忙。当时要急着找人借钱,走的太快了,后来觉得肚子不舒服,我就让她的同学陪她回家休息去了,淑娟不是躲什么清闲去了。”
姚根发闻言又惊又喜,突然又勃然大怒:“你个王八羔子!她怀孕了你为啥不早告诉家里?还让她一个上午忙前忙后的,你是傻子呀?”
姚存毅小声说:“她也是前几天才检查出来我们刚知道的,孩子才两个多月……”
姚根发站起来用力推着姚存毅:“这个月份是最容易流产的,你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小子活劈了!滚!快滚回去看看!”没等姚存毅走出门,姚根发又大声痛哭起来:“我造孽呀!真是造孽呀!如果今天存毅她娘在,我姚根发还用操这么多心吗?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