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风忽然停止了吹送,静林猛地陷入一片沉寂。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令黄金龙的双耳嗡嗡直响,如闻惊雷。他已经沉静下来的心,再次激荡不已。在他面前宁立着浮波龟--荼洲豪门墨家的祖传灵兽。在浮波龟上是一座别致优雅的小木屋,不但分成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居然还有一厅两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小木屋是墨毅的二女儿墨凝香为自己搭建的住所。自从墨家遭到毒门袭击,墨母在她眼前被杀身亡,对整个世界的恐惧让她不得不将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小木屋成了她唯一的避难所。而她眼中的世界也只剩下了这间小木屋。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因为黄金龙智破僵尸引,一案救四命,墨家中了僵尸引的三位家人--墨夫人柳如昔,小妹墨凝香,大姐墨凝眉都破除了僵尸状态,死而复生。墨凝香一生的悲剧已经告一段落。现在的黄金龙正是收到了墨凝香的邀请,前来小木屋接受她的感谢。按照她的誓言,谁破了杀墨案,她就会让这个幸运儿看到自己的真实容貌。
墨凝香是黄金龙百折不挠坚持破案最本初也是最强大的动力,虽然他到现在都没有看过她的容貌,但是他却已经对她念念不忘。今夜,他即将和自己梦魂萦绕的佳人真正相见,然而此刻的他却害怕到了极点。
“你……你来了?”小木屋里传来墨凝香清亮而略带磁性的声音。
“凝香,我……我来了。”黄金龙听到她的声音浑身涌起一阵燥热,皮肤上满是针刺的微痛。
“呼……”此时的墨凝香似乎比他还要紧张,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好像在拼命提聚着全身的勇气。过了良久她才说:“说过的话是要算数的,你……你先上浮波龟,小心,慢一点。”
“哦。”黄金龙应了一声,手脚并用顺着浮波龟的一只巨腿爬上了龟背,来到了小木屋的门前。他抬起手,就要扶到门上,就在这时,墨凝香突然尖叫一声:“不要推门。”
“嗯?”黄金龙连忙把手放下。
“听我数到三,三的时候你进来,明白吗?”墨凝香说道。
“哦,嗯,明白。”黄金龙犹豫着挠着头。
“好,一……二……”墨凝香小心地数着,“三!”
她数到三的时候,小木屋终年紧闭的门猛地打开,将一股弥漫在屋内的兰花清香散发了出来。黄金龙快步朝门中走去,闻着这久违的兰花味,不禁一阵心醉神迷。
“砰--!”小木屋的房门仿佛巨大的******在他眼前出现,狠狠摔在他的鼻子上,他的身子犹如一块破口袋,轰地一声脊背着地狠狠摔在龟背上。
“哎……哟……”黄金龙摸着淌满鼻血的鼻子,满眼含泪,颤声呻吟道。
“哎呀,你怎么慢慢腾腾的,动作快点行不行?”墨凝香焦燥的声音从小木屋里传出来。
“我不知道你关门速度这么快啊!”黄金龙失声道。
“你要知道我开门需要冒多大的风险!开门时间长了,我怕坏东西会进来。这样,你看清楚了,我开门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小木屋的门再次小心翼翼地打开,犹如颤抖的蚌贝打开坚壳,刚开了不到三十度角,就砰地一声狠狠合上,“看明白了吗?”
看着狠狠关上的房门,黄金龙再次为自己的鼻子默哀了一声,忍痛站起身,颤声说:“凝香,你再来一次,我准备好了!”
“好,我数到三啊,一,二……三!”墨凝香这一次数得格外快捷。
“呀--!”黄金龙双脚一蹬,运足了青霄术的先天轻功,身子化为一道虹光,朝着房门打开的三十度细角斜冲而来。虽然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将相忘师的轻功提聚到了巅峰,但是他仍然感到房门的门缘紧紧贴着他的衣服轰然关上,他本来就已经脆弱不堪的鼻尖和门缘擦身而过,再次疼痛了起来。
“呜呼呼--”好不容易冲进门的黄金龙捂着鼻子,痛得嗷嗷直叫。
“唉,你鼻子太大。”墨凝香用力关上门,用背紧紧靠着门板,呼哧呼哧喘着气,仿佛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黄金龙摸了摸鼻子,委屈地说:“肿了……”
屋子里点着一盏明亮的橘火灯,这是五行师中的念火师召唤的念火,火焰的颜色是艳丽的橘红色,不是攻击性极强的斗师之念,而是实用性极强的福师之念,主要用来生火和照明。就着橘火灯的光芒,黄金龙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面前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子。
墨凝香穿着一身白色孝服,束着黄麻布的坎肩,披着一头修长而丰沛的长发。这头长发不但披满了肩膀后背,连双耳和面部也被遮蔽得严严实实。她的整个头颅都被长发罩住,看起来仿佛是一盆长疯了的吊兰。
看着她的样子,黄金龙不禁生出一种恐怖感,他想起了墨凝香的父亲墨毅跟他说的话:“你准备好了吗?我希望你准备好了。”难道他的话有某种预示,难道她的女儿长得……“呼,约定就是约定,是时候和你真正的相见了……”墨凝香缓缓抬起头,扬起手挽住鬓边的长发边缘,缓缓将长发往上束起。
这一瞬间,黄金龙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错觉,墨凝眉满头长发扬起之后露出来的,会是一张满是浮肿,青面獠牙的恐怖女尸脸。
“啊!”黄金龙忍不住失声尖叫了一声。
“你干什么?”墨凝香头发挽到一半,听到他的声音,奇怪地问道。
“呃,我太激动了,抒发一下感情,嘿嘿。”黄金龙尴尬僵硬地笑着。
“哧,吓死我了。”墨凝香猛地一仰头,将挡在面前的长发撩起来,然后抓住满头黑发灵巧地盘了几圈,束成一个典雅的高髻,用一根镶翠金钗扎紧。此刻,她的面容在橘火灯下清晰可见。黄金龙紧张地抽了一口长气,鼓起勇气定睛一看,不禁浑身骨头一松。
墨凝香的脸不是普通的瓜子形,而是有一些曲纹,仿佛倒立水滴一般的脸,看起来精致纤细。尤其是她那惹人怜爱的尖细下巴,给人一种玲珑剔透之感。她的双眼柔美明亮,眼形如柳叶,黑白分明,灵动若神,鼻如玉柱,唇薄如翼,双颊上各有一朵轻灵的酒窝,即使在她不笑的时候,都有一种似笑非笑的媚态。也许是因为她在室内的时间太长了的关系,她的脸色比常人要苍白许多,甚至呈现出一种古玉一般的淡天青色。这样的颜色给人一种洁白如洗的观感。她的勃颈优雅如天鹅,香肩如裁,体态婀娜,这和她姐姐墨凝眉极为相似。如果说墨凝眉有着蝴蝶兰般的妩媚动人,那么墨凝香则有雏菊一般的娇弱淡雅。
“太美了,比她姐姐还要漂亮,老天爷,谢谢你!”黄金龙感动得几乎要泪流满面。
“喂,喂,喂……”看直了眼的黄金龙忽然听到一阵轻声的吆喝,他茫然抬起头来,却看到墨凝香正在对着他的脸熟练地打着响指。
“嗯?”黄金龙茫然问道。
“我问你外面没有什么坏东西吧?”墨凝香一边缓缓挽起白色孝服的袖子,一边问道,“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呃,哦,没有,没有,你放心。”黄金龙连忙摇头道。
“真没有?”墨凝香疑虑重重地来到黄金龙身边,从后腰上拿出一把道士用的拂尘,在黄金龙的前后左右用力地拍打着,似乎想要找出有哪些“坏东西”隐藏在他的身上。
“真的没有,现在天门很安全……”黄金龙下意识地举起双手,任由她在全身拍打清洁。
“来,坐。”墨凝香小心翼翼地拍打了很久才终于放下心来,朝放置橘火灯的黄木桌子一抬手,将黄金龙让到桌前坐下,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和自己沏上两杯热茶。
看到黄金龙仍然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眼睛,她扑哧一笑:“你再这么看我,眼珠子可就粘我身上了。”
“哦,呵呵……”黄金龙这才如梦初醒地低下头,红着脸挠着后脑勺,脑子拼命地乱转,想要找到一些话题来打开僵局。他看了一眼墨凝香身上的孝衣麻服,脑子一亮,连忙笑着说道:“现在一切都好了,我想你也不用再穿这身孝服了。”
墨凝香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忽然笑了笑,“这不是为了戴孝才穿的,我只是喜欢穿这些衣服罢了。”
“啊?”黄金龙微微一愣。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什么亲人会去世,现在穿上也是以防万一啊。”墨凝香的脸上出现一抹青灰色的阴影,“世事无常,有备无患而已。”
“但是……现在你应该庆祝才对啊。”黄金龙失声道。
“庆祝什么?姐姐和母亲对我来说本来已经死了,现在你把她们救活,将来我就要承受一次再失去他们的痛苦。”墨凝香的眼中露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色。
“阿?”黄金龙傻了。
“还有僵尸引,它被你破解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本来它是一门有缺陷的毒功,现在你却把它铸造成了完美无缺的邪术。”墨凝香叹息一声,幽幽地说。
“阿?”黄金龙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她的思路。
“唉……”墨凝香轻轻摇了摇头,“你想,僵尸引本来是用阴阳鱼旋在敌人身上形成气锁,让敌人陷入假死状态对不对?”
“是啊。”黄金龙用力点点头。
“如果毒门的高手在僵尸引的基础上再加一股阴劲,比如说,覆舟师的入门功夫寒阴箭,震断敌手的心脉,你便如何?”墨凝香悠然问道。
听到她的话,黄金龙只感到浑身一冷,本来因为斗阵胜利和破案成功而积累的喜悦之情一瞬间泻了个精光,仅剩下浸透骨骼的寒意。僵尸引因为他的破解,现在已经成为了贻笑大方的半调子毒功,毒门也因此而江河日下,成了江湖笑柄。但是如果真的按照墨凝香的手法进行改革,加一股暗劲进去,那么这套武学顿时又变成了阴毒至极的毒门绝学,而且更加完美无缺。那么他一直以来做出的努力,天门老门主殷承侠几十年来的心血,又会再次白费。这个可怕的想法让黄金龙入坠冰窖,浑身颤抖。
“当然啦,现在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还有待进一步验证。”墨凝香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黄金龙此刻的感受,只是悠悠然地接着说道。
“你是说……你是说我……不应该破解僵尸引,应该让他们继续沉睡?”黄金龙头脑混乱地问道。
“当然不是啦,没有你,我和姐姐怎会有重归于好的一天?因为母亲醒了,她也不用再怪我了,这对我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谢谢你。”墨凝香忽然笑道。
“哦,那个……不用客气。”黄金龙茫然望着她脸上难以捉摸的微笑,心中感到没着没落的难受。
“给我讲讲你破获杀墨案的经过吧。”墨凝香忽然充满好奇地恳求道。
“哦,好。”黄金龙于是将自己和阵友们如何从殷承侠的笔迹找到线索,远走瑶池天牢,查证花想容,和被控尸术控制的花月容与月下桃花溪相遇,并最后终于悟到一切关键,打败花想容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回想起这一路上的惊心动魄,和新悟到的剑法显示的威力,黄金龙就重新活跃了起来,越讲越兴奋,到最后简直手舞足蹈。
默默听完他的描述,墨凝香看了他良久,抿了抿嘴唇忍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觉得闷啊。”黄金龙失望地问道。
“我以为你是去丝剥茧,推理演绎出来的幕后凶手,结果原来你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靠撞大运和凶手自己的暴露才破的案阿。”墨凝香失望地摇着头。
“呃,我已经尽力了。”黄金龙失声道。
“唉,我知道……”墨凝香满脸怜悯地看着他。
“我才是个天门一年堂的新弟子,你别期望太高好不好。”黄金龙一阵气闷,双手一摊说道。
“可是你对自己的期望可高得很啊,我还记得你的斗阵……”墨凝香将手指点在腮边,偏头回忆。
“我的斗阵你觉得怎么样?”一听到“斗阵”黄金龙顿时兴奋了起来。
“你犯了最愚蠢的错误知道吗?”墨凝香叹息一声,摇头道。
“啊?”黄金龙莫名其妙地张大了嘴。
“你为什么要再次接受彭独绝的挑战,和龙虎火舞团斗契阔阵?”墨凝香责备道。
“……”这一次斗契阔阵的挑战的确是在斗阵结束后他和彭独绝约定的。当时的他意气风发,感到自己可以打败世间的任何敌手,所以毫不犹豫地代表少年打鬼团接受了挑战。青春,就是勇往直前,这是他的信仰,他并不后悔。
看到他不说话,墨凝香接着说道:“你刚到天门,一定不知道什么是契阔阵吧?”
“嗯……”黄金龙连连摇头。
“契阔即别离,别离同生死。入阵之人,需立生死状,乃是斗地主阵中最凶险的一种。它的目的是全部再现实战的真实感,检测弟子面对实战压力时的发挥。所有参赛的弟子必须顶盔贯甲,使用实战时用的念兵念甲。平时的斗阵在分出胜负的瞬间,一般镇擂的师父都能及时分开双方斗阵者。而契阔斗阵内,对阵双方因为念兵甲的引入,都会把技艺发挥到平日水平的数倍,伤损必难幸免,不走运的时候死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会死人!”听到这个噩耗,黄金龙顿时面如土色。
“知道厉害了吧?”看到自己终于将黄金龙的自大击垮,墨凝香不无得意地一笑。
“呼,等等,你刚才说的念兵、念甲,都是些什么东西?”黄金龙对于死亡可能性的恐惧只维持了短短几息,思绪就被念兵念甲这些新事物所吸引。
“你,你不知道念兵、念甲?那你还敢接受契阔阵的挑战?”墨凝香被黄金龙表现出来的有勇无谋彻底震惊了。
“嘿嘿……”黄金龙已经无话可说,只能裂开嘴露出他招牌一般的灿烂傻笑。
“装可爱也没有用,我鄙视你。”墨凝香被他逗得扑哧一笑,但是嘴下却毫不留情,“念兵、念甲是相忘师念功体系最重要的支柱之一。拜托你回去好好去一趟金玉堂,搞清楚自己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好吗?”
“好好,我就改住金玉堂,搞清楚为止。”黄金龙连忙说道。
“还有花想容,你真以为你打败了她?”墨凝香问道。
“难道不是吗?”黄金龙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