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烈烈,寒气逼人。
颜墨白静坐在马背,深眼朝大英太上皇凝着,待得片刻之后,才漫不经心道:“太上皇也说了,振兴公孙一族,是娘亲想去达成的心愿罢了,却并非是我颜墨白来达成的心愿。朕如今举兵而来,强攻你大英,覆巢之下并无完卵,太上皇当真以为,我既有颠覆你大英之心,难不成还有顾及公孙一族之意?”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倘若朕当真有顾全之意,公孙一族的人,岂会落到太上皇手里?”
“如此说来,公孙一族之人,你当真不愿救?”大英太上皇阴沉沉的问。
颜墨白勾唇而笑,整个人风华儒雅,看似雅致清透,但那双瞳眼里,则是杀气微溅,慎人于无形。他也并未回大英太上皇的话,仅是将大英太上皇再度扫视一圈,便已勒马而动,稍稍策马调头,朝后方行去,大英太上皇面色再度一变,似是终于有些气急败坏,扯声道:“颜墨白,你站住!”
颜墨白眼角微挑,并未停歇,也未回话,却是正这时,身后不远有凌乱仓促的脚步声大起,刹那停歇,而后,大英太上皇那阴测测的嗓音再度响起,“回头看看!你若再不停下,再不随孤入得皇陵叙话,孤便杀了他!”
阴烈的嗓音,威胁歹毒。
凤瑶率先回头,便见那皇陵院门之处,已有十来名锦袍之人被兵卫押着立在院门外。那十来人,都已上了年纪,只是衣着锦衣,面色无惧,看着也是气度不凡之人,而那立在最中间的两人,是满头银白的老翁与老妇,面上褶皱丛生,老态龙钟得紧,此际仅也是稍稍观望,便觉那两位老者目光复杂,面色悲戚,面容慈祥之至,不像是恶人。
凤瑶心底大起大伏,思绪翻转一圈,已是猜透那两位老者的身份,面色也跟着紧烈开来,正要稍稍提醒颜墨白,不料还未动作,那大英太上皇已是抽了长剑便将锋利的剑刃迎在了那老妇的脖子上。
“你若再行一步,孤便杀了她。”太上皇满是威胁的吼。
颜墨白浑身坐得笔直,一言不发。
太上皇眼睛越是发红,紧烈的将颜墨白盯着,眼球也抑制不住的狰狞凸出,似要从眼眶里蹦出,眼见颜墨白不停留,他手中长剑发狠的朝老妇脖子贴去,刹那,老妇的脖子顿时多了条突兀的血痕,奈何老妇却是紧咬牙关,即便被吓得瑟瑟发抖,却是不曾吼叫出来,反倒是老妇身旁的老翁忍不住泪落满面,猛的朝太上皇大吼,“你要杀便杀吧,何必如此折磨我们。我公孙一族向来未有对不起你任何,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放过我们。既是如此,你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磨吓唬我们,身为君王如此阴晴不定,残暴不仁,月牙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你闭嘴!”
太上皇顿时被惹怒,扯声怒吼,带血的长剑陡然横在老翁脖子上,阴测测的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朕?当初若不是你,朕与月牙岂会分开?你们一个个的都指责朕是罪魁祸首,当初之事,你们哪个没参与,你们姑苏一族,哪个不是罪魁祸首!”
他似被彻底激怒,一声接着一声的怒吼。
老翁老妇双双发抖,褶皱的面容终是漫出了惧意,还口不得。
却是这时,那百里堇年开始嘶哑冷笑,“哈,哈哈,这么多年了,太上皇总还是喜欢将所有过错推到他们身上。便是公孙一族一直本分守纪,太上皇也会将他们当做棋子来威胁大周皇上。太上皇不是一直放不下大周皇上的娘亲么?不是还将拜月殿设为禁地,专程为她祭祀供奉么,怎这转眼间,太上皇便要杀她最是在意的双亲了?太上皇所大周皇上不顾公孙一族生死,不顾她娘亲的遗愿,但太上皇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既是对她从来都不曾放下,此际,又为何要为难她的双亲。”
“逆子!你懂什么!闭嘴!”
大英太上皇阴测测的朝百里堇年望来,扯声威仪磅礴的吼。
百里堇年咧嘴而笑,嘴里不断有鲜血缓缓冒出,随即咯咯的笑,“太上皇欺我这么多年,欺我娘亲这么多年,如今我不过是说你一句罢了,竟再被你称作逆子。只是逆子逆子,终究还是子嗣,是有血缘之亲的子嗣,只可惜,你与我之间,可是无这层关系呢。”
这话入耳,凤瑶听得满心震颤。
本就觉今日的百里堇年各种反常,甚至也已朝这敏感的方向猜了一些,却是不料,此时此际,百里堇年自行道了这话。
一时之间,冷风越发而盛,突然间,颜墨白也勒马停了下来。
“孤早该捏死你的,竟不料一时心软,养出个祸患来!”太上皇杀气腾腾的朝百里堇年怒视。
百里堇年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却又是片刻之际,继续咧嘴而笑。
凤瑶转眸朝百里堇年扫了两眼,总还是莫名发觉,那满身是血的人,即便还在咧嘴的笑着,嘲着,但心底之中,得有多绝望,多痛?自打出生以来,这厮便被当做傀儡来养,一直活在担惊受怕之中,而今终是长大了,当了大周帝王了,母妃却是惨死,自己的父亲,竟还成了毫无血缘之亲的人。
如此命运,无疑是多舛之至,纵是心中对百里堇年无太大感觉,此际也已是抑制不住的怜悯开来。
“太上皇的确早该捏死我的,在我年幼之际,便捏死我,如此一来,我就不会如此忤逆于你,等会儿,也不会亲自手刃于你。”百里堇年笑了片刻,随即便再度嘶哑回话。
大英太上皇却是不曾太将百里堇年放于眼里,仅是冷哼一声,“待朕行完大事,再来好生调教你这逆子。”说完,已不与百里堇年多言,血红的目光再度朝颜墨白落来,“颜墨白,这大英皇陵,你入还是不入?你若不入,孤便让公孙一族亡在这里,你若入,公孙一族的性命,孤自会放过。”
颜墨白终是回头过来,满目沉寂的朝大英太上皇凝视。
凤瑶扣在颜墨白腰间的手越是一紧,心口陡跳,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终是出声道:“拆了皇陵门内的那两排招魂幡,朕便随你进去。”
凤瑶浑身大僵,一道道紧烈之感漫遍全身,甚至连带呼吸都因他这话而陡然变得窒息难耐。
大英太上皇却未立即言话,血色的眼睛微微而动,似在极为难得的思量颜墨白这话。待得两方对峙缄默片刻之后,终是转眸朝身旁的铠甲兵卫望去,“将大门内的魂帆,撤走。”
这话一出,在场大英兵卫不敢耽搁,急忙点头应声,随即纷纷入门将门内那条主道两侧的招魂幡全数撤走。此际,颜墨白已然调转了马头,策马缓缓的朝皇陵靠近,却待行了不远,便再度停下,而后回头朝凤瑶微微一笑,俊然的面容再度稍稍染了温柔之色,“凤瑶,你且在这皇陵外等我如何?”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你当真要随大英太上皇入那皇陵?”
他神色微恙,里面有复杂之色掠过,却待凤瑶正要仔细打量,他已是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任由浓密的睫羽掩盖了满眼的神情。
“嗯。”他也不曾耽搁太久,仅是片刻之后,便已回了话。
凤瑶眉头紧皱,满面怅惘,“你可知那皇陵内定危机四伏,处处是险?”
“嗯。”
“你既是知晓这些,如何还要答应他?你终究只是想要大英太上皇性命罢了,此番直接与他硬拼,强行救得公孙一族之人,自也是极好之法,如何还要向大英太上皇妥协?”说着,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紧烈,“墨白,你可是还有其余之事瞒着我?”
颜墨白叹息一声,“有些事,本不想让你知晓,只因我也是近些日子才知晓的罢了,是以,难以启齿。我此番答应入得皇陵与大英太上皇一叙,是想了却我的私事,也是想了却我娘亲的私事罢了。”说着,眼见凤瑶唇瓣一启,正要再问,他已大手伸来,恰到好处扣住了凤瑶后脑勺,指尖也稍稍用力,按着凤瑶的后脑勺便朝前挪,随即稍稍扭身过来,垂头在凤瑶唇上印下一吻,甚至不待凤瑶回神,他已抬手迅速的抽开了凤瑶的手,跃身下马。
“墨白!”
凤瑶心头突然便空荡来开,急声而唤,正要下马跟随,却是刚跃下马来,颜墨白便已头也不回的道:“护好娘娘,好生在此等候。”
这话尾音还未全数落下,在场大周兵卫已纷纷跃马下来,群群堵住了凤瑶前路。凤瑶正要强行喝令在场兵卫让开,一边的百里堇年也突然出声道:“瑶儿姑娘便听大周皇上的话,留在此处吧。有些事,大周皇上自己都极是厌恶,是以自然也不想瑶儿姑娘知晓。且在下如今以性命担保,大英太上皇,伤不到大周皇上。”?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努力的扯着嗓子言道出来,嗓音虽是嘶哑,但语气中的笃定与认真之意则是分毫不掩。????
凤瑶下意识朝百里堇年望去,却刚好见他已是转头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了,随即咧嘴笑着朝颜墨白的脊背凝着,继续道#“大周皇上一人入皇陵,难免孤单,我也陪大周皇上进去吧。”????
???颜墨白脊背笔挺,似如未闻,并未回话。
百里堇年也不耽搁,当即强撑着身子也开始朝皇陵院门靠近。
整个过程,在场之中无人再言话,气氛厚重沉寂而又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直至颜墨白站定在大英太上皇面前,太上皇蓦地扔了他手中染血的剑,傲然得意的开始笑出声来,“孤就知晓你忘不了你娘亲的遗愿,更也不会对公孙一族见死不救。你虽冷漠,但终还是如你娘亲一样,对家人亲眷,定会留情。”
“太上皇若仅是想与朕说这些,许是并无再聊的必要。”颜墨白清冷无波的出声。
大英太上皇眼角一挑,血色的眼仔细将颜墨白盯了几眼,而后又专程抬头遥遥的朝凤瑶意味深长的扫来了一眼,却也不再让凤瑶跟随一道入得皇陵,仅是先行转身,踏步朝皇陵院门而去,头也不回的道:“随孤来。”??
????此际,百里堇年也是站定在了颜墨白身边,满身是血,纵是整个人瞧着狰狞破败,面色也煞白于色,但他却在强行硬撑,凑头过来靠近颜墨白,极低极低的道了话,“皇陵内机关重重,暗卫极多,许是这会儿,那些暗卫早已拉弓而待,大周皇上入得皇陵后,先莫要惹怒太上皇,太上皇性急,易被激怒,一旦他怒起来,定六亲不认,到时候场面就会如我方才领兵来时一样,难以控制,最后落得其机关圈套之中。”
颜墨白满面沉静,并未言话,仅是踏步往前,百里堇年也努力抬脚朝颜墨白跟去,神色微动,薄唇稍稍一启,极低的再朝颜墨白道:“太上皇此生,除了对你娘亲之外,对任何之人皆无真心。便是当初对待我皇祖母与皇祖父,也能下得狠手,如此冷血狠毒之人,有些情谊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大周皇上也是精明之人,自也该知晓太上皇的话不可多信。”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道:“朕历来不曾信过大英太上皇。”
百里堇年面色稍稍一松,“如此便好。”
两人一路往前,双双都未朝院门处的公孙世家之人招呼,更也不曾投去一眼,待得二人彻底入门之后,大英兵卫也将公孙一族之人推搡着入了皇陵院门,而后,便极是干脆的将皇陵院门彻底合上。
冷风烈烈,因天气极寒,地面的雨水,也开始稍稍的结冰。
在场的大周兵卫,呼吸之间纷纷吐得白气,个个都手脚冰冷,但却满面刚毅,气势分毫不减。
凤瑶静立在原地,目光幽幽的朝皇陵院门凝着,一言未发,待得沉默半晌,她才终是回神过来,目光径直凝在了前方几名兵卫身上,低沉道:“莫要聚集此处,将皇陵围住,随时准备进攻。”
她总是觉得,太上皇在入得皇陵之间,那般突然朝她落来的目光太过意味深长,似有算计一般,令她心中担忧戒备,不敢松懈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