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自小也是孤儿,同病相怜,是以此际既是有能力养他们,自也该将他们收入府中,好生养着。”他依旧答得云淡风轻。
凤瑶眼角一挑,只道:“摄政王宽怀仁义,自然可敬,只是,就不知日后摄政王有自己的子嗣时,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优待他们。”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倒是替微臣考虑得远。微臣都无心仪之人,又何来子嗣。”
凤瑶冷笑一声,“这摄政王府满院姬妾,纵是摄政王无心仪之人,但酒后乱性,也随时可发生。又或者,摄政王许是突然哪日便想通了,欲要真正的子嗣了,那时候,想必这满院的姬妾,自也会心甘情愿为摄政王繁衍子嗣的。”
这话,凤瑶说得依旧极为直白,淡漠之中,也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嘲讽。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眼角也微微一挑,那双身后懒散的目光,则静静的朝凤瑶落着。
凤瑶满身淡漠,对他这目光也分毫不避,待得片刻后,颜墨白终于勾唇一笑,慢腾出声,“怎长公主对酒后乱性,传宗接代这些男女之事如此上心?”
凤瑶面色不变,淡漠观他,并不言话。
他面上的笑容突然间深了半许,继续道:“微臣,许是不是个真正良善之人,是以,若养子嗣,倒也麻烦。毕竟,若子嗣日后长大了,知晓微臣的人格与作风后,许是会以有微臣这个爹爹为耻呢,如此,既是要祸害子嗣,那还不如,不要子嗣。更何况,微臣还无心仪之人,便是要破罐子破摔的繁衍子嗣,自也得,与心仪之人一道繁衍才是。”
是吗?
他这话,虽话语内容透着几许平实,但那脱口的语气,着实是懒散随意,调侃之气也是略显浓厚,全然不像是说的真话。
凤瑶冷笑一声,“世上男儿,倒是极少有人不喜子嗣的,更何况,如摄政王这般身份显赫之人,该更需繁衍子嗣,广大门楣才是。”
说着,嗓音一挑,“只不过,摄政王这席话,倒也让本宫诧异了呢,摄政王不是自诩是忠臣吗,怎如今竟说自己是个并非真正良善之人了,甚至还担忧你的子嗣会以你为耻?”
这话一落,凤瑶瞳孔一缩,越发沉寂淡漠的观他。
他则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面上并无太多情绪,更多的,则是悠然如风,懒散随意的温润。
“毕竟,占据着佞臣之名,纵是微臣本性极好,但头上顶有佞臣之名,终归是要让子嗣受得牵连的。”
他这话说得极为懒散缓慢,无波无澜之中,着实让人揣度不出他的情绪来。
只是这话入耳,凤瑶面色也再度沉了半许,心底深处的嘈杂厚重之意,也越发的浓烈深沉。
这颜墨白啊,本就圆滑无比,能将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是以,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倒也不好分辨,也难得费心费神的去分辨。
说来,手头无确切的证据,自能奈他不得,便是他此际慢腾悠然的随口应付于她,她虽恼在心底,却也奈他不得。
心思至此,凤瑶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沉默了下来。
待得半晌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摄政王是否想要子嗣,是否忌讳声名,这一切,自与本宫无关。而今,本宫倒得提醒一句,关于国师信笺中提及的让摄政王迎娶女子之事,本宫并不会多加插手,甚至还会亲自为摄政王颁布懿旨赐婚,但若是,摄政王要娶之人乃我大旭敌对之人,甚至声名狼藉且对我大旭不利之人,这婚事,便是国师答应,本宫,定也不会同意。”
他神色微动,微微而笑,“长公主究竟在忌讳什么?”他问得直白。
凤瑶淡漠观他,“并非在忌讳,而是在警告摄政王罢了。毕竟,摄政王位高权重,若再迎娶他国之人,亦或是迎娶对我大旭极有反心的大臣之女,如此,本宫自得为大旭安危考虑,不支持摄政王这桩婚事才是。”
“长公主何须对微臣如此防备,先不言微臣并无心仪之人,迎娶之事也不过是一句空谈罢了,就论国师仙风道骨,精明擅卜,就凭这点,国师若让微臣迎娶何人,自也有国师的道理与考量,长公主不信微臣,自也该信国师才是。”
凤瑶冷道:“国师也是人,偶尔自也会有出错之时,是以,本宫自然要严然把关。”
颜墨白微微一怔,温润的面上也漫出了几许幽远,随即慵然带笑的朝凤瑶望着,“长公主如此地方,满身戒备,倒是累。”
凤瑶淡漠观他,面色,也稍稍一沉。
“倘若摄政王能衷心为国,彻底消除本宫对你的顾虑,本宫,自不会如此累,反倒还会轻松许多。只奈何,摄政王满腹深沉,本宫看不透你,是以,自然也不可全数松懈,想必摄政王对本宫,也该是防备算计,不曾懈怠才是。如此,你与本宫,都是彼此彼此,又何来独独说本宫累?”
颜墨白略微认真的望着,面上依旧儒雅从容,瞳孔之中,也无半许的变化与起伏,“长公主与微臣,自然不是一样。长公主不止要防朝臣,防微臣,更还得防身边人,而微臣,光明正大,谁也不防。是以,微臣能安然而活,闲暇之日摆花弄草,日子清闲,而长公主你呢?本为少女,却活成了夜叉怨妇,长公主你,怎能比得过微臣,呵。”
清幽随意的嗓音,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悠然与戏谑。
奈何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顿时炸开了一方波澜。
夜叉怨妇?
这厮是故意的,定是在戏谑她了。
一时,心底虽起伏重重,暗自恼怒,但也不得不说,这颜墨白说得未错,如今的她,早已是颠覆了所有闺阁女子该有的娇然,活脱脱演变成了朝臣生惧的夜叉。
甚至于,京都也有舆意盛传,说她凶,说她恶,只奈何,满身疮痍,内忧外患,她姑苏凤瑶,也只能摆脱所有娇儿弱女的姿态,佯装强势。
没人会记得,曾经的姑苏凤瑶,虽顽劣成性,但也有娇女之时,也没人记得,夜叉如她,也曾在道行山中,情窦初开,爱那司徒夙,爱得轰轰烈烈。
没人记得的,就连此际的她,都已忘却不少了,只是此番再忆,竟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突然间,思绪翻腾,也不知为何,往事陡然浮出,心境,也变得幽远苍凉开来。
那些所有的往事,都是她千疮百孔的心上的一道长疤,摸不得,触不得,偶尔触及了,便会苍凉,疼痛,甚至溢血。
袖袍中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凤瑶僵然而坐,整个人,也无端的厚重僵硬。
她目光极沉,沉得难以附加,清秀倾然的面容上,也是复杂起伏,苍凉,却又坚定坚强。
待得许久后,她才薄唇一启,终究是极深极沉的出了声,“摄政王的确比本宫过得好。只不过,这也不能成为摄政王得意与嚣张的本事。本宫防你,防朝臣,甚至防天下之人,又能如何?本宫是凶,是恶,是母夜叉或怨妇又能如何?只要守住大旭江山,繁荣昌盛,本宫便是丢了这条性命,也绝无怨言。”
颜墨白极为难得的认真观她,深幽的瞳孔,竟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
“长公主仁义大爱,微臣评判不得。但有一点,长公主也是人,也会累。那大旭江山,并非长公主你一人的,是新皇的,长公主敢为这大旭丢了性命,最后也不过是为新皇做了嫁衣,而长公主你呢?你只能徒留恶名罢了。如此,有何意义?但凡满身疮痍,千疮百孔之人,更该活得潇洒向上,而不该日日防备紧张,殚精竭虑,微臣如此,长公主亦该如此。”
凤瑶冷笑一声,森凉而道:“摄政王如此劝慰,是为何意?是想让本宫卸下心房,卸下大旭朝事,自私的去做一个潇洒自如的人?”
颜墨白垂眸下来,默了片刻,平和而道:“微臣,只是觉得长公主累了罢了。这大旭江山,长公主守着极好,但若长公主能卸下心防,用人不疑,用心生活,便是最好。毕竟,除却这大旭江山,长公主这条命,便是你最为重要的,若连你都不在意,旁人也劝慰不得。再者,长公主当日城墙一跃,伤重不起,差点丧命,而今虽突然恢复过来了,但也并非全然恢复,不是偶尔之际,仍会心口绞痛?”
心口绞痛?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越发森凉与防备,“摄政王究竟想说什么?”
颜墨白神色微动,缓道:“微臣只是,想让长公主稍稍放松,不要太过操劳罢了,这是微臣之愿,也是国师之愿呢。再者,朝堂之中,长公主若能卸下防备,微臣这人,倒也可好生重用的。”
说来说去,这厮终归是点明重点了。
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到头来,这厮不过是在说他自己可以重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