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气凝声。
窒息的安静一瞬间涌来。
老道人们面面相觑皆不知这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已经不由自主往后退却了半步,就算是无为道人也是一脸的诧异,这锁灵塔百年来困过无数的幽魂怨灵却还没有自内而外这么被阴气冲撞,破门而出!
就好像四散而去的鬼气突然氤氲凝固于整个塔身,缓缓的蔓延在降梅观。
惨白惨白月光就入洒下的银白纸钱铺满幽冥大道。
这不再是道家的圣地,而似是鬼怪作乱的阴曹地府。
本就是寒冷清月之夜,到此时已将冰冷刺骨发挥的淋漓尽致,即便是修炼有为的道人亦不觉要搓把手寒毛倒竖。
何为森然,就是硬生生逼出你的冷汗,指骨发白僵硬。
蓝小玉也不免倒抽口气,她和所有人一样,不知道塔内究竟如何,如今漆黑塔门被阴冷所破,像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被释放而出。
接踵而来的,会是什么,是夜阙君吗。
是他,还是那些成千上万嘈杂的阴灵。
蓝小玉只听得门内黑洞洞的空间中有什么成群结队的东西吱吱喳喳,还有骨骼羽翼相互碰撞,它们数量众多却听着什么号令。
“你们听到了吗?”蓝小玉咬了下唇角,捏了一把青灯的手。
“什么?”青灯却一脸莫名,“什么声音?”他似被刚才倾泻而出的那股子阴风所震慑,有些呆滞,“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蓝小玉跺了下脚:“这么吵,你怎么会听不到?!”她又抓起了阿傩的臂膀,“阿傩,你肯定听到了,你——”她的眼睛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从塔门内飞掠出来,讶异的都险些说不出话来,“你看,它们出来了!”
蓝小玉的神情虽然古怪,但在见到那些玩意的时候竟然莫名的安心了两分,是鬼仙!
无数的鬼仙熙熙攘攘的四下里飞散而去,鬼仙是幽冥的蝙蝠,只有夜阙君能如此成千上万的召唤它们,那说明——
夜阙君还在里头,至少没有像阴十九说的那样和阴灵两败俱伤吧!
阿傩按住蓝小玉的肩头,他和青灯才是互相对看瞠目结舌,因为他们什么也看不到,最多便是有异样的夜风从头顶呼啸而过。
蓝小玉泯泯唇:“鬼仙出来了。”
“鬼仙?”阿傩并不知道鬼仙是什么玩意,“什么是鬼仙,我怎么看不到?”他瞪着眼睛抬头看天。
青灯是道家人,自然是听说过鬼仙的,然而这东西非死亡一线的人是看不到的,蓝小玉能见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曾经死过一次。
但他也知道,鬼仙出现绝非善类。
青灯想到此处下意识扭头去看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虽是百年之身,但是耳目聪明,但凡这妖魔鬼怪的一点声响都是逃不过他那眼睛耳朵,唯独对鬼仙无可奈何。
他自是听到了蓝小玉和阿傩的交谈。
鬼仙,是带死人幽魂怨灵的指路鬼差,凡人难求一见。
“鬼仙……”无为道人喃喃自语,将这两个字眼辗转反侧在舌-尖,更像是隐隐揣摩塔中鬼物的现状和……他究竟是何身份。
老道人周遭的道友也都听到了,人群中有些许倒抽,窃窃私语。
踏。
塔门内隐约传来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延绵的回响。
那脚步明明不在自己跟前却好像声声落在心间般的清晰。
踏。
它隔着空气如同夜间开出的一朵难以名状的花。
连声音都带着清冽的味道,没有任何的急促,清清雅雅安然缓步。
踏、踏、踏。
它已来到塔门之前,从阴影中现出。
金丝银线的勾勒流泻,月光一点点落在鞋履、墨色的长袍下摆,映照出的粼光嶙峋,有着闪烁的斑斑点点,也不知道是什么沾染在上头。
不少的道人看向了领头的无为道人,无为道人眯了眯眼,又要——再一次面对面了。
那只鬼。
在九转十三弯处,他只与自己落下了一句话,甚是一股子“颐指气使”的要求,他便能知这家伙绝非寻常之物,亦是今日为何,他要将这鬼怪困在锁灵塔中的缘由之一。
月影泄露出他的袖口,腰襟,再至胸怀绣花,领口沟壑。
气温与氛围便刹那低至冰点,这是所有人都能感觉的到的,无为道人还记得那鬼怪在极阴之地所能引导的鬼气,就仿佛他是那地狱的主。
而如今,这尊鬼神,就想要将这里也变成他的黄泉之地般。
“好强的鬼气。”孙道陵低低道,是说给无为道人和阴十九听的,对付这鬼怪自然要多加小心才是。
“锁灵塔竟然没要了他的命。”阴十九恶狠狠的盯着那水墨温延的身影,看起来那鬼怪根本不受塔中阴灵的影响,这怎么可能!
“夜阙君,”无为道人压低了声,“你们可曾知道这名讳?”老头子问的是孙道陵两人。
阴十九冷笑:“就算锁灵塔困不住他,阴灵未能杀死他,这里可还有这么多道友,”难不成还对付不了区区一只杀人恶鬼不成?他对于无为道人的问话嗤之以鼻,“什么夜阙君,从没听说,这些鬼怪不过是阴曹地府的幽冥,自古阴阳两不相干,更何况作恶多端。”
谁会管一只鬼叫什么名字。
无为道人摇摇头:“恐怕大事不妙。”他脑中转的飞快,早已有了不少想法,自从蓝小玉救他回来后,他对于这小姑娘口中的“夜阙君”颇为在意,这几日更是没有闲着,老道人翻遍了所剩无几的观中书籍却可叹那一场大火将许多珍贵典籍付之一炬。
这鬼物曾在自己跟前言明封禽翼需“物归原主”之事,莫非——
无为道人喉口一哽,还未出声猜疑已见那鬼怪堂而皇之落落在月色之下。
眉目淡痕如水墨游走,双眼瞳中毫无星光璀璨之意,有的只是灰烬琉璃的着色。
仿佛他的眼中无世上任何一物可存。
有一种凛凛的肃杀衬着那弯月孑立于高岭之上。
衣摆下的斑驳这才看的清楚,是血迹与无数幽绿鬼火碎裂的混合之物。
这次第,便是所有人都看的明白——
夜阙君许是杀死了塔中所有阴灵。
但这不可能——别说阴十九不信,就连孙道陵也不信——什么鬼物能耐大到反了天,塔中竟无一物可降之。
“是他召了鬼仙,杀死阴灵取走幽魂……”无为道人已经猜出了过程。
好家伙。
孙道陵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一言不发的鬼物:“召鬼仙,呵,他以为他是谁。”
无为道人微微踏上前去一步,他是三清会的会长,即便三清会中有人再多不是,他同样难辞其咎。
这个时候,他若不先挺身而出,又如何说得过去,更何况,他与夜阙君,几次三番打过照面。
所以无为道人心里更清楚。
那鬼怪不可小觑,也同样的,他恼了。
虽然夜阙君并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或者说,他的表情淡然,眼眸微阖,站在石阶之上一扫众人。
但是无为道人无比清楚,这些个手段除了惹恼他,再无其他。
夜阙君横眉一扫,看了看掌心,那被封禽翼割开的口子丝毫没有要愈合的样子,它一直在淌血,已经将他的袖袍染上殷红,若不是墨色极深,恐怕蓝小玉看了就得吓的魂不守舍。
他微垂眼眸,抬手至唇边,舌-尖轻轻舔-舐了下伤口的血迹。
腥味,正浓烈。
他的眼瞳蓦然闪过一丝异色:“区区封禽翼,就想要本君的命,到底谁才是不自量力。”夜阙君语调极为不屑,带着些许讽刺味道却道说平常,舌-尖沿着精致袖长的指骨一掠而过。
“妖孽!”阴十九唾弃,这鬼怪舔-舐血迹的样子,倒更是像个杀人恶鬼、食人妖魔。
夜阙君冷眼不看阴十九,仿佛那老道人在他眼中不过是草芥般不值,他将目光转向一旁呆呆站立的三个小家伙,确切的说,他只是对着蓝小玉:“过来。”
他的口吻突的温绵下来,蓝小玉这个小姑娘给自己引路倒是会一手,怕只怕又不知道哪儿受了伤,瞧瞧那张小脸都哭成花猫了。
蓝小玉点点头,正要跨出的步子,手就被阿傩拉住了,青灯也朝她默默摇头。
蓝小玉,不管那鬼怪究竟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你站到了他的身边,就等于是要和孙道陵,无为道人彻底的为敌了!
蓝小玉,这就是你所想的吗?!
蓝小玉一愣,她回头去看孙道陵,只见到孙道陵怒目而视,眼瞳里无论如何都有着痛心疾首的表情,他也低低的如同挽留的喝了声:“蓝小玉!”
蓝小玉,你不应该过去!
蓝小玉,离开那只恶鬼!
孙道陵的眼神中无不是悲戚,蓝小玉是自己辛苦养了十六年的徒弟却因为那只鬼是非不分了么!
蓝小玉刹那之间天人交战,两难作为——她从不想让自己陷入在孙道陵和夜阙君之间二选一的囹圄之中,她希望着孙道陵理解夜阙君的好,也盼望着夜阙君体会老道人的固执,她想坐下来,或者,让所有人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一谈。
绝对,绝对不能是这样的。
夜阙君心知蓝小玉的顾虑,他轻哼了声,若在平日他自是不愿意为难她,但今日不同。
他昂首敛袖,朝着蓝小玉伸出了手,语气凛凛不容抗拒。
“夫人,到本君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