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玉沉默着声在窗口看了半晌,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赶来的孙道陵,蓝小玉把竹老太现在的状况告诉了老师傅。
孙道陵拍拍蓝小玉的肩膀便独自进去了。
蓝小玉就坐在竹家外头的水井边,无需打伞的小雨落在脸上更给人清醒之觉。
第一次来竹家的时候,竹湘菱就在这儿剥毛豆,“孽障”还在那边瞪着绿豆眼,再到云海寺那一路,似乎有过许多的乐趣,可乐趣却衬得如今更为悲哀。
竹老太的身体早就不能再经历走阴,况且竹湘菱魂飞魄散在即,老太太选择用最后的法子试图找出凶手,却无劳无功。
蓝小玉不知道老人家是否能走过这一道坎,可她根本无能为力,除了有朝一日找出真凶以外,无能为力。
不知在外面坐了多久,孙道陵才缓缓走出来,看蓝小玉的身影上都沾满了水珠,就跟个雕像没差别。
他叹了口气。
蓝小玉闻声忙转过来:“竹奶奶怎么样了?”
孙道陵摇摇头:“竹姑这么大年岁了,这次走阴她损耗太大,不知道几个月能否康复,可惜她小孙女的事恐怕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您……您有办法帮她吗?”蓝小玉抓过孙道陵的手,他和老太太是同道中人又是多年道友。
孙道陵看着蓝小玉的眼睛:“不是为师不帮忙,走阴世家恐怕就此陨落。”
蓝小玉一愣,孙道陵的话再明白不过,竹湘菱死了,竹家只剩下了竹老太,就算平平安安活到了八十八岁,那之后呢?
之后,就再也没有走阴竹家。
“竹奶奶……还在葬湘菱吗?”蓝小玉回过身,愣愣看着眼前的水井。
“是啊,她不让人帮忙,”孙道陵将蓝小玉被打湿的胡乱粘在脸上的发梢扣到耳后,“别看竹姑平时很好说话,脾气谦和、豁达知命,可临到自己身上,尤其是那个小丫头的身上,就没有了方寸啊……”孙道陵也是百般感慨。
竹老太元气大伤,要养好身体已是不易,何况精神上。
蓝小玉张了张口:“竹奶奶说她不想湘菱重蹈覆辙。”蓝小玉并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和想法究竟算正确还是错误。
孙道陵也沉默了片刻:“她没有带竹湘菱去过三清会,恐怕早有此打算。”
蓝小玉是第二次听到关于这个三清会的事,孙道陵的手掌按着蓝小玉的肩膀,在清冷的雨夜里有着微热的温度:“她自己也很久没有回三清了,也许……她早就应该退出这行,金盆洗手。”至于结局是否改变谁也不知道。
发生了的事,再也没有假设和懊悔。
“以这老太太的能力,连会里都没有几人能动得了她,可怜湘菱丫头……”孙道陵几声喟叹,竹老太善通鬼神,光这一点就是会里许多道人可望不可及的事,谁又知道她打过什么教导,定了什么章法,所以竹老太可以说是三清里神秘的存在之一。
也因着这一点,多少人都要给她三分薄面,倒不是因为惧了这老太太,而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需要她的帮助。
竹湘菱却只有天赋而无后期栽培,可惜可叹。
蓝小玉垂眸,身后落下一阵拐杖驻地撞到门框的声音。
“竹奶奶。”蓝小玉回头,竹老太的双手全是潮湿的烂泥,她忙上去搀扶住老太太。
竹老太面无表情的看着门外,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蓝小玉和孙道陵的存在。
“竹姑,节哀顺变。”这是唯一能说的话,然而,这四个字对竹老太来说,分文不值。
竹老太的眼神动了一下,她掰开蓝小玉正紧紧把握住她臂弯的手指,背过身去,将大门一点一点的关上。
“你们走吧。”
光影从斑驳到彻底的沉沦。
她疏淡着声音,仿佛不再对门外一切抱有关心。
“呯”,大门终于被锁上了,竹老太太将所有都阻隔在世界两边,她再也不想看,再也不要听。
同样的,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她和竹湘菱的生活。
蓝小玉眼睁睁地看着大门紧闭,竹家沉寂。
孙道陵转过身拉了拉小姑娘的手,沉默不语往回走。
“回去吧。”
他语气沉然,带着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甚至忍不住扭头看了蓝小玉一眼。
竹家的事并不是特例,他们这样的人,招人谢恩、惹人厌恨,他就这么看着蓝小玉,有那么一瞬,他有一种心慌。
蓝小玉,会不会有一天遭受飞来横祸。
竹姑为了孙女试图归隐乡间,却亦一手将竹湘菱推向死亡。
没有什么做法是真正的正确与错误。
蓝小玉,他这个半吊子的徒弟,绝对不能再如此浑浑噩噩下去——这是孙道陵唯一的想法。
这一个晚上,没有人的心情称得上完满。
蓝小玉和孙道陵回到道堂的时候,天已大亮,她什么也不想吃,躺在床上又累又困却不敢闭眼。
一闭上眼,就是竹湘菱的尸体,一闭上眼,就是竹老太那双瞎了的眼睛。
血红血红,透天彻地的悲凉。
于是蓝小玉就这么死死睁着眼也不知道挨过了几个小时,她只觉得手脚冰冷,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也停了下来。
一阵手机闹铃声将蓝小玉的思绪扯回,她下意识看了下时间,竟然已经到了下午。
这一天的两顿饭,毫无知觉就过去了。
她回过神才发觉道堂里有些吵闹,似乎来了不少人,蓝小玉赶紧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出去。
果不其然,孙道陵正在和其中两位小哥说着话,几个人点点头,他的眼神瞄到了蓝小玉,脸色不太好。
蓝小玉却眼尖,因为她看到了许久许久不见的李想,那个小警察,竟然来了道堂,看起来,其他的几位也是警察没错了。
李想一见到那小姑娘,忙把她拉到旁边去,那口气简直是急切的埋怨:“你昨天去过仓平坝了?”
蓝小玉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点点头:“怎么?”
仓平坝不能去?
李想就“啧”了声说:“那几位是隔壁市的警察,因为有案件牵连到了你,所以和我们打了个招呼,我这不是陪同一起来么。”
蓝小玉探出身看了看孙道陵,又看了看正在签字的几个警察,难怪不认识,原来是隔壁市里的。
“你认识一位姓竹的老太太吗?”李想小着声。
蓝小玉的眉头就一蹙,她看到孙道陵背过了身去,李想满脸的神色忧心,她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落下来。
仓平坝出事了,竹奶奶出事了。
蓝小玉其实并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那些从李想口中落下来的一字一句都在骗人,都是假的。
竹老太死了。
是自己上吊在竹家的院子里的。
蓝小玉一个踉跄,“呯”的撞倒了背后的椅子,一屋子的警察都转过头来看着脸色苍白的她。
今天下午仓平坝那村里有人收土鸡蛋,说是收到了竹家的院子里,一看竹家外头有着一个大鸡窝就是不见母鸡,所以想问问是不是有鸡蛋卖。
结果谁能料得到,竹家的大门阴冷推开,屋子里死了一地的公鸡,后院里上吊了一个老太太。
这消息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在竹老太的手机里查到了最近连续的蓝小玉,所以和这边通了气,李想才陪着一起来调查案情。
不过蓝小玉不是什么重大嫌疑人,主要是想来了解老太太上吊自杀的情况。
竹家的房子阴森古怪的很,还摆了许多不敢动又看不懂的东西,所以李想也正好要来找蓝小玉和孙道陵问问。
孙道陵是老师父了,说话中肯又懂是非之道,跟李想琢磨了两句,小警察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尤其是这家伙跟着蓝小玉混过一段时日,但又不好跟其他同事直说,他跟孙道陵打了个招呼:这事交给我。
他又回头看了下蓝小玉,那小姑娘不言不语掩面趴在桌案上。
听说竹老太是她的旧识,朋友莫名的自杀确实留给人无限的遗憾。
李想也不多打扰,了解了情况就只好先带着其他人离开。
“小玉。”孙道陵把道堂的大门关上,老实说他听到这个消息说不上吃惊,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他坐在蓝小玉的对面。
小姑娘从臂弯里抬起头,她没有哭,连眼睛也没有红,整张脸上写满了一种难以释怀的奈何:“我知道,我无能为力。”
这是对自己的自嘲,也是所有人的。
湘菱死了,也同样逼死了竹老太。
蓝小玉撇过头站起身独自回了房间,她突然很想像竹老太那样,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
门一关,外面的世界就与她无关。
一个原本知命豁达的人,最后却被逼到自杀的境地,竹姑最后,究竟想的是什么。
愧疚、悔恨、生无可恋。
她想起夜阙君的话,竹家每一任走阴者,能够安享晚年而无遗憾者,至今未有。
竹老太的每一句调侃,每一次笑意,现在想来都充满了欺骗与凄凉。
人在世欺人欺己,恐怕都是为了竹湘菱,她死了,竹老太的一切就崩塌了,似乎是一生所作所为被否定、被推翻,再也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人,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那一刻蓝小玉仿佛是能够明白竹老太的心情和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