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时:
莫非定律说,事情只要有变坏的可能,不论可能多么小,都一定会变坏。
多年后我读到这则定律的时候,我才恍悟,原来,任何事都是有征兆的,我和越尹从好到天天黏一块儿到最后彻底崩坏并不是一朝一夕发生的。
而是,经历了漫长地铺垫,一步一步,走向末路。
两个人相爱,需要时间累积情感相依,而两个人决裂,只需一件很小的事,就能像蝴蝶效应一样,引起可怖的飓风。
可是当时的我什么都不懂,每天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地活着。
得到越尹,我感到快乐和骄傲,我终于能踏实地向全世界宣布,她是我的女人,谁也不能肖想。
或许是我太踏实了,我才没发现她那些细小的变化,没发现她的那些多愁善感如履薄冰。
我们实质进展以后,她的女王习性彻底在我身上显现,每天使唤我跟使唤奴才似的,当然,这没啥,伺候媳妇是好男人该干的,但她心眼越来越小,敏感多疑那些,我可真有点吃不消,我常常怀疑她的更年期提前,在网上搜集了很多关于破处会不会引致更年期提前的消息。不过当时网络还不像现在这么强大,我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不过她虽任性霸道,倒也不难哄,她不喜欢我和女孩说话我就不说,只和她一个人说,她不喜欢我老去打球我就偷偷打,她不喜欢我打牌我就只围观。
她其实也就一小女孩,挺好满足的。
进入高三,高考像个魔咒,成为老师和家长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出门在外,我最怕说自己高三的。不管是谁,一听说我高三,就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好像高三就该不眠不休只学习,出门、休息、哪怕上个厕所都是罪恶一样。
我和越尹就在这种疲劳轰炸中艰难度日。
唯一能给我慰藉的,就是头上要顶把刀的那事儿。
每次好不容易休息,我总拉着她笑眯眯哄着:“上我家去?”
她用鼻孔看我,特鄙夷地说:“滚!”
我再接再厉:“那我上你家?”
“滚!”
“怎么这么凶啊,你想始乱终弃啊?”我扯着她的衣服,言辞咄咄:“你都对我那样了!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得对我负责!”
她对我虽然凶,但对于我的需求还是有求必应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着了魔,完全不知节制也不知道怎么压制冲动。
每次放假回家我就从我爸妈抽屉里偷计生用品,我偷了也不怕,我老不回家,而纪允因为奶奶生病推迟一年出国,他们要怀疑也只能怀疑纪允。
三月考完后,为了奖励我数学考了满分,越尹逃了晚自习和我出去遛街,遛街的过程就千篇一律,重点是终点,小旅馆才是我们出行的目的。
一关上门我就觉得兽血沸腾,大约是我那饥渴的样儿把越尹给吓着了,她鄙视地白我一眼说:“不是月圆之夜,你急什么啊?”
我嘿嘿笑:“变身狼人不需月圆,有‘越’尹就够了。”
说完我就去扯她衣服,她怕冷,穿得多,内衣又穿的是那种三颗扣的,我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你这么小还老穿胸罩干嘛?”我承认我嘴挺欠,一天不损损她就难过。
不过她这丫头也不是吃素的,立刻鄙夷地望着我说:“你穿内裤时候我也没说你什么啊!”
我立刻压住她:“欠收拾了又!”
“轻点!”
完事后我把她抱怀里,她好像很累,迷迷糊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表情呆呆的。
我问:“想什么呢?”
她天马行空多愁善感问一句:“纪时,你说,人死后,是不是真的喝一碗孟婆汤就能忘了一切?”
我点头:“嗯,记得别放葱姜蒜!”
她终于有了一丝表情,皱眉哼哼,翻身过去不理我。
我往她的方向挪了挪,抱着她柔软的身子,把脑袋搁她肩上。休息了一会儿,想起正事忘了说,就推了推她:“越尹,跟你说个事儿!”
她鼻底哼哼:“干嘛?”
“我一发小,过几天从国外回来,到时候和我一起去接!”
“公的母的?”
“姑娘。”
“哦。”
她说着就睡着了,我也没再吵她。
我们回寝室的时候,越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特明媚特忧伤地把照片郑重其事递我手上说:“我的照片你好好收着,多看看,别喝了孟婆汤就把我忘了,下辈子记得要找到我。”
我嘿嘿地挠挠头,接过照片仔细打量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嗔怪我:“回去看!现在我在你跟前呢!看真人就行了!”
我心里甜甜的,喜滋滋地看着照片里笑得一脸灿烂的越尹。我正准备把照片收起来,发现反面还写着字:
“我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危险的地球上,每天都可能发生意外,大至地震、海啸、泥石流;小至车祸、触电、摔下楼。生命真的好脆弱,也许下一秒,我就会不在……我真的,真的不怕死,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
越尹的字写的很娟秀好看,一字一句都写进我心里了。这样一个女孩向我剖白心事,我怎么能不感动?
我把脸红扑扑的越尹抱在怀里,咬着她耳朵说:“不管这辈子还是下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每天缠着你,缠到你看腻我的一天。”
越尹含羞地把头埋在我胸前,瓮声瓮气地说:“我不会腻的。”
我愉悦地笑开:“腻了也必须继续看。”
那时候,我的心里只装着她,甚至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开,在我明明还很爱她的时候。
很多年后,程阳对我说,男女吵架,也许为了地球会不会灭亡就能吵到你死我活非死即伤,最后地球还没灭亡,感情就灭亡了。
我无奈地笑,呵,现实还真是这样。
发小林缓回来那天下了场雨,飞机晚点,隔着大厅的玻璃,我看着外面一片雨蒙中的机场,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该降落的飞机却迟迟不至。
这场大雨把浮尘压下,空气变得潮湿。这样的天气人总容易犯困,
林缓先她爸妈回来的,我们全家接机,没法带越尹,晚点的那两个多小时,我一直坐立不安只能不停看着手表。
直到林缓从头舱通道出来。
我们大约有九年没见,但我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她个子高挑,目测就有一七四一七五,还很不怕死穿着高跟鞋,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看到我们以后,她飞快地走了出来,还是当年那小麻雀的精怪样子。
一见我便趾高气昂说:“纪时,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这么矮啊!这样怎么配得上我啊!”说着故意等到我旁边,居高临下对我一阵比划。
我心中不屑,要不是爸妈都在,我真想削她一顿,我拍开她的手,鄙夷地说:“少来,我对母猩猩可没兴趣。”
她笑得很嚣张,但碍于人多没有与我多做纠缠,转头和爸妈纪允挨个拥抱。轮到我时,她看我一眼,眼弯弯地笑着,那表情让我心生感慨,她伸出手臂扑入我怀中,我配合地拍了拍她的背脊,末了,她轻声说:“纪时,我真想你。”
我心中不做他想,只是本能想笑笑她。大约是一直以来都太熟,她出国后我们也一直在保持联系,所以没什么距离感,抱着她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在一番寒暄声中,我只夹了一句:“欢迎回来。”
对她,我从来没有什么别的杂念。
她爸妈还在北都办事,她暂住在我家。我没觉得不妥,平常上学我住校,就周末才见上一天,但越尹对她敌意很大,越尹整一小说看多了,只要一块长大就说是青梅竹马,青梅竹马就必有奸情,我对她这番论调真心不敢苟同。
林缓倒大大咧咧,知道我有女朋友以后一直三八说要见一面,还跟小时候似的,过度活泼,动手动脚,让人忍不住想削她一顿。谁能和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啊?我就算对全世界女人有性幻想,也不能对林缓这母猩猩有啊!
我琢磨着让她俩见一面,互相认识一下,以打消越尹心里那些怀疑。
这机会简直不请自来,三月下旬,星期六补完课,刚一放学我就在学校门口看到了林缓。彼时我正和越尹肩并肩说着考试的事。
林缓这猩猩虽然个性可怕但是披的人皮倒还罢了,虽然没我家越尹长得好看,但长手长脚倒也蛮扎眼的。
一见我出来她就吆喝着向我奔来。不由分说把我一抱,左右脸一边亲一下。喜滋滋说:“纪时!我爸妈回来了,我要搬回家了,来和你说一声!”
我嫌恶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说:“多大个事儿啊!还特意跑来一趟!”
林缓一听立刻在我头上狠敲一下,“真没良心!泼你硫酸贱人!”
打小就听惯的话我也没在意,只顺手把越尹往怀里一搂,向林缓介绍:“这是我媳妇儿,越尹。”
林缓这才发现越尹存在,瞄着越尹笑眯眯说:“挺漂亮啊!配你真糟蹋!”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会面,却不知是哪个环节惹到了我祖宗越尹,为这事愣是两天没给我好脸子。我碰她一下她就打我,更别提别的了。
直到我实在忍不住了,在她寝室楼下堵她,她见着我,那一脸不加掩饰的冷淡真让我有些莫名。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啊?又闹什么呢?”
她胸怀里还抱着书,她收了收手臂,抬头口气淡淡反问我:“你觉得呢?”
“该不是为林缓吧?你这醋劲是不是发错对象了?今后我是不是完全不能和女的说话了?我要不要和我妈也断绝关系啊?”
她好整以暇眯起眼,冷冷嗤道:“原来她是你妈啊?”
“欸——你这丫头!”我对她真是无计可施,任她胡说八道我是骂不得打不得,只能服软,“我和林缓真的嘛事没有,我你还不知道吗?你就是我心里那坨肉,离了你我就活不成。”
她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松动的表情,睨我一眼说:“你和那电线杆真是普通男女关系么?”
我心说这才见一次外号都取上了,看来她对林缓不是一般二般地在意,这俩既然气场不怎么合得来以后还是少让她们见面为妙。我摸摸下巴,小心翼翼地说:“如果非要扯也算有,小时候院里孩子一块玩儿,她找我演过她新郞。”
“呵,你行啊!那么小就泡上了?看来我才是外人啊!”
我见她脸色又有转冷的趋势,赶紧否认:“哪能啊!那是全院没人愿意演她新郎,她就来泡我了,给我酒心巧克力,我吃了一个还想要就只能给她当新郎了!我发誓我对她一丁点想法都没有!”
越尹沉思片刻,似笑非笑:“你没想法,你又知道人姑娘和你一样?”
“全世界就你把我当宝,哪还有人看得上我啊!”为了哄媳妇儿,我真够忍辱负重自损八百!
她看我一眼,半晌赞同地说:“也是!”
我去!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你以后不准和她见面。”她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但这要求我真不知道怎么答应,一边是媳妇儿一边是发小,明明嘛事没有,怎么变成二选一了?
“她家和我家关系特好,而且我们从出生就认识了,这突然的……以后人还都得编排我重色亲友?”
“关系是有多好啊?指腹为婚了吗?还出生就认识?”她没好气瞥我:“一句话,有我没她!你看着办!”
她那毫不妥协霸道成性的模样终于让我有些忍不了,我眉头不自觉就皱起来,口气也没了方才的耐心:“越尹,你这无理取闹的德行是和谁学的?”
“天生的!怎么着?”
她理直气壮与我对视,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失了耐心。自从和她好了,我把我脾气一压再压,压到几乎没有,可她总是一再挑战我的底线,神都会累。
我不想和她再为这事多做纠缠,还真给我那些兄弟说着了,这女人真不能惯,一惯就无法无天了。
“我和林缓就兄弟关系,在我眼里她从来就不是女人,你爱信不信。”说完,我拂袖离开,头也不回。
谈恋爱真累人!这孙子真当够了!
越尹:
我和纪时吵过很多次架,每次不管吵得多厉害,他总让着我,哄着我。这让我已经形成了习惯,潜意识里觉得他让着我就是理所当然,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生气了,我该怎么办。
我们冷战了近十天,这在我们的恋爱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我害怕到不能自已。就这么毫无安全感地生活着,几乎行尸走肉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我怕,是真的怕,好怕就这样错过,好怕就这样分开,好怕失去他,我几乎不能想象有一天没有纪时我该怎么办。我的那些骄傲任性在可能失去纪时这个假设面前完全荡然无存,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心底竟是这般卑微地爱着他。
可爱情是会让人奇怪的东西,明明害怕失去,却不知是和谁较劲一般,倔强地不懂低头。潜意识里想要维护自己在这份爱情里的尊严和地位。
站的高的人,总是跌得惨,我一直不懂这句话。
愚人节那天,我接到了纪时的电话,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喉咙哽了,全身都紧张得颤抖,可还努力让自己镇定,面对他的邀约,只淡淡回应,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他十分失望,但姿态已经摆出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回。
我把衣柜里最好看的裙子找出来穿,四月头,寒气还没完全散去,黑白拼色的及膝裙让我在冷空气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我还是挺直胸膛坚持,我穿了他最喜欢的裙子,我希望他能看懂我的低头和讨好。
可我没想到他约我出来竟是别人的主意,林缓来学校找纪时,我和纪时作为东道主,自然该一起接待。
一路纪时偶尔低头和我说话,明明是很亲昵的姿态,却不知为何那样僵硬,我难过极了,心里像钝物刮过,一阵一阵地疼。
坐在离学校不远的餐厅,我沉默地吃着饭,坐在我们对面的林缓大大咧咧地活跃气氛,讲着在国外遇到的趣事,一点没有女孩子的娇气。她和纪时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她对男生喜欢的东西几乎了如指掌,和我一点都不一样,仔细想想,我从来不曾迎合过纪时,我总是强迫他喜欢我喜欢的,把他对我的忍让和迁就当做理所当然。
我突然有些气馁,一种被深深比下去的气馁。
这样的女孩真真美好,我是女生我都想为她动心,更何况是男人?她拥有比我更长的回忆,甚至比我高,比我漂亮。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来抢纪时,那我,又怎么是她的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