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并不是江北人,她来自江北下面的一个小乡村,穷山恶水。那里世世代代以务农为生。如果文静不是机缘巧合受了下乡青年老师的点拨,也不会在初中毕业以后一边工作一边自学备考。她是那个小乡村里三十几年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考上大学后,她得了江北一户文化家庭的资助,让她完成了大学学业。
大学毕业后,她攒了两年多的工资还清了那家好心人的资助,和那家人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也因为那家人,她认识了苏子轩。
苏子轩曾是那家男主人的学生。虽不是出身显贵,但眼光长远,吃苦耐劳,总得来说,只能用十分优秀来形容。
初遇苏子轩的时候,文静正给那人家送了新水果和月饼。而苏子轩也是同样目的而来,两人在楼下遇见,因为有几分缘分就聊了几句。
得知文静在创业,因为也曾创业,对一个女人如此辛苦有几分佩服也有几分欣赏,苏子轩便与她多说了一些。
事业上,苏子轩给于了文静一些帮助,一来二去的,两人又年轻,自是产生了感情。
文静不像一般的女孩那般矜持,发现自己喜欢苏子轩以后,她便主动表白了。
苏子轩对她那样好,她本能地认为他对她是有意思的。
谁知苏子轩在文静的表白以后逃命一样的消失于她的生活。
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因为伤心而形销骨立。
重遇苏子轩。文静始终不明白老天安排这段缘分的用意。
若是错的人,又为何让两人一而再的遇见,又为何让二人不可自拔地陷入爱河?
年轻的感情如同干柴烈火,热烈得不容一点点迂回。
半年不见,文静从迷雾中走出,专注于事业,迷人又优雅。而苏子轩,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深沉,如此稳重,让文静欲罢不能。
他带她去看电影,黑暗的电影院里,他闷不做声就过来牵文静的手,惹得文措心脏都要跳出来。
他送她回家,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接吻。不敢被别人看见了,只是浅尝辄止。
一切都发乎情止乎礼。
直到这壶水愈烧愈烈。文静认为,两人既有这样的感情,那么就该是要结婚的。
她想要和苏子轩组建一个小家,想要为他生儿育女,想要堂堂正正站在他身旁。
而苏子轩却一直闪烁着回应她热烈的想法。
那时候的文静并不明白苏子轩闪烁的原因。
她总归是太年轻了。
验出怀孕的时候,文静觉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医院里人不多,妇产科里有孕妇拿着搪瓷盆从她身边走过。那一刻,她几乎是羞于抬头的。她一个未婚女子,竟做出这样不知耻的事来,这是当时的礼教和社会风气都不允许的事。
拿着结果,她太害怕了,到处找苏子轩。
可是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对苏子轩真的毫不了解。
她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只知道他总是有各种门路帮助他。
过了两天,一脸疲倦的苏子轩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那时候文静是很怨恨的,可她肚子里有孩子,当务之急,是要给这个孩子一个身份。
她把化验单给了苏子轩,本以为二人会尽快结婚。却不想苏子轩说:“文静,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那时候文静并不明白他为什么需要需要时间,也不明白他需要时间去做什么。
她那时候还是温驯的女子,他让她等,她便等。
她是那么爱他,没有什么是不能为他做的。
如许多狗血烂尾故事一样,文静等来的并不是苏子轩的迎娶消息。而是苏子轩的妻子。
那个女人发疯一样来把文静的家咋了个稀烂。文措从头到尾都不敢动,只是护着肚子缩在墙角。
直到苏子轩来把那个女人弄走。
临走前,他用满是疲惫的眼睛看着文静,一贯清越的声音也带着沙哑,他对文静说:“我会给你解释的,等我,你等我。”
文静自己都觉得奇怪,这辈子她究竟欠了苏子轩什么?为什么她的一辈子都在无止境地等?
他说他会来娶她,她等;他说会解释,她等。
等来等去,等到的是他绝望地道歉。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却对她跪下了,他说,他死一万次也不足以弥补他的罪过。
他对文静说:“我有家室,因为怕你知道了就不跟我,所以一直不敢说。”
文静震惊,难以置信,伤心,最后是绝望。
她叫他滚,摸到什么就拿什么砸他。他生生都受了下来。她歇斯底里地哭闹着,他怕她伤了身体,用力抱着她,把她按在自己怀里。不断在她耳边说着:“对不起”。
可对不起没有用。文静怀了孕。可他还是要回到他的妻子身边。
他对她说:“孩子生下来,我来养。”
文静痛苦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她对苏子轩说:“你做梦!我生猪生狗也不会生你的孩子!”
那些丑陋不堪的回忆,很多很多年后,回想当初,文静还是会觉得疼。
当年她那么恨苏子轩,为了让他痛,她甚至想过要拿掉孩子。
可她最后还是没有拿掉那个孩子。
孩子生下来的那段时间,文静过得很辛苦。苏子轩曾多次偷偷寻来,都被她挡在门外。
文静给那个孩子取名叫“文措”,其实就是要提醒她自己,当年的那个“错”。
在文静地细心抚养下,孩子渐渐长大,也渐渐懂事。她会找文静要爸爸。会问她很多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会跟踪那个来看她的男人,会偷偷记住苏子轩的家。
甚至会偷偷跑去找他。
文静接到那个女人电话的时候又急又气。她在那个男人家里看到了文措。她撅着小嘴,一直喊着“爸爸”,一直想要靠近苏子轩。
可苏子轩在两个孩子和两个女人之间左右为难。
那个女人用很难听的话骂着文措。作为母亲,文静护犊心切,却也责之深刻。
她一上来,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在文措脸上,她说:“你没有爸爸,你爸爸早就死了,他不是你的爸爸。”
那应该是文措最后一次在文静面前因为“爸爸”而哭。
自那以后,文措乖巧得超越了她的年龄,她再也不曾要过爸爸。
苏子轩再来看她,她也避而不见。
她成为了文静想要的那种坚强,可文静却后悔了。
文措后来经历了坎坷的情路,和她这个失败的母亲不无关系。
从小到大缺乏安全感,致使她性格上很多古怪的成分。
若不是陆远出现,她真的不知道女儿会变成什么样。
文措结婚那天。苏子轩作为父亲出席了文措的婚礼。
那时候的苏子轩早不复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中年落魄,他后来一直以经营面馆为生。
抽烟酗酒,他过得并不好。不管何时,文静见到他总是一副糟老头子样子。
可文静究竟是个女人,她记得的,还是当年那个在电影院里牵她手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会那样温柔地笑,那样温柔唤她的名字:“文静,文静。”
为了参加女儿的婚礼,他新买了一身西装。一看就是便宜的西装。但文静还是感激他对文措婚礼的重视。
文措挽着他的手走向陆远。
他在台上哭。她在台下哭。
他老了,从内而外。她也老了,老到恨他恨得有些累了。
婚礼结束,他手脚局促地过来和她说话。
作为新娘的父母,他们实在太过生疏了。
可她却不知道还能和他说什么。
隔着几十年跨不过去的时间,所有好的坏的,爱的恨的,早已经化作了过眼云烟。
他和她说了一些近况,向她保证那对母女和他都不会再来打扰她。
她觉得心里有点梗得慌,但还是淡淡应下。
她转身要走。
他望着她的背影说:“文静,我欠你的名分,欠你的婚礼,欠你的一辈子,下辈子都还给你。”
文静明明说过不会再为这个男人哭了。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留下来。
她没有回头,即使是离开,她还是那样骄傲。
“我只求下一辈子不再遇见你。”
即是错的人,便不要用来生奋不顾身了。
不再遇见,不再爱,自然,也不会再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