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晋阳公主
2032700000007

第7章

雨水顺着风灌进殿门,明达拍着漆红的殿门瑟瑟发抖,单薄身子在风中屹立又执着着。魏王李泰长长一叹,蹲下身,劝道:“兕子,跟四哥回去吧。下雨了,父亲在到处找你。”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半边天空,没一会儿的功夫天已全部黑下来了。

明达摇头,无助的揉搓着双手,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哀求道:“四哥,你帮我推开好不好?”她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寂寞,她会不会做衣裳给她穿?她会不会笑着回:“兕子,母亲就来。”

明达期盼着看着李泰,努力想让眼泪流回。李泰眼又是一叹,将她轻轻纳入怀中:“兕子,母亲她已经不在了,你知道的。”

怀中人一抖,脖颈处微微湿意:“在的,四哥,在的……”混杂着鼻音的哭泣,像在说服他又像在说服自己。

李泰心头一酸,却强迫的抬起明达的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她走了。里头什么都没了。”极低的声调,却不比明达来的轻松。

明达倒抽一气,脸色渐渐发白。外头雨越下越大,守门的内官匍匐在地,李泰看着天色,缓和下表情,继续道:“兕子,没有母亲了,但是你还有父亲还有我。这次四哥回来就不走,以后让就让四哥来照顾你。”

明达一怔,直勾勾盯着李泰的双眸,这双眼睛比小杨妃的还像母亲,她愣了半响,眼中渐渐清明,突然扑到他怀中,紧紧攀上他的脖子:“四哥,你为什么不骗骗兕子,我没有母亲了,哇——”强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崩溃,宛如冬日被遗弃的小猫。

李泰松了一口气,脸部刚毅的线条渐渐缓和,终于哭出来了。

魏王李泰,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次子,小字青雀,长明达十四岁,因自小才华横溢,雅好文学为李世民所爱。按惯例皇子成年后都应去封地,不得长驻京畿,但李世民偏爱,特许“不之官”。直至贞观十年长孙皇后薨,李泰才亲自求父亲去雍州,此次与吴王李恪同时被李世民召回。刚一回来就听闻兕子跪哭在立政殿门口,求了李世民这才入内宫找到。

等李泰和明达回到甘露殿的时候,李世民正如一头困兽的狮子,裴检满身是雨,侍立一旁,见到明达赶忙上前问诊。

李泰嘘了一声,将明达轻轻放在榻上:“小心点,公主刚睡着,刚才在立政殿哭累了。”李世民大步走来,摸了摸明达的额头,责怪问:“有点烫,你怎么让她吹风了。”

李泰一俯,和李世民相似的眉头皱起:“父亲,雨下的很大,回来的路上我用披风罩着还好一些,只是还得赶快换下才行。”说着环顾四周,反问:“刚才还看到九弟,他人呢?”李世民这才注意到,瞥向田秦。

田秦拂尘一扫,忙回:“陛下,晋王刚出去找公主,小的这就派人去找。”

“让他快回来,顺便派人通知太子,把前朝的政务先处理,明早我要查阅。”李世民吩咐下去,一旁的李泰束手望了田秦一眼,不再做声。

睡梦中明达轻蹙眉头,额头不断冒出冷汗。裴检一望,吩咐宫婢拭去。

“如何?”李世民低声问,不断用掌心试探她额头上的热度。

裴检忙起身,回道:“臣观公主四肢发冷、烦躁鼻衄,加之嗜睡,虚汗,是伤寒之症状。”

“伤寒?可需用药?”李世民问,许是回来的路上吹了风,又淋了一些雨,摸她的额头还不是很烫,应该还不严重,想着他回头对李泰道:“你也去换一身衣衫,免得也着凉了。”

李泰摇头,说:“父亲,我再等等。刚才回来的路上兕子一直嚷着头晕,我怕是旧疾复发。”

裴检点头,继续按住明达左手,道:“诚如大王所言,公主脉象浮动,时强时弱,怕是扰了心神。风疾之症只能静养,切忌大喜大悲大怒。”

其实皇族中得这种病得人不在少数,除李世民,长孙皇后外,李治,长乐公主也皆有此病,只是明达尚年幼,这病又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已是陈年痼疾,不好根治,裴检自然晓得其中道理,只是这药却不好下。

榻上明达不舒服的侧过脸,瞥开李世民炙热的掌心。对方忙将她放平,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叹道:“皇后走的时候,公主尚年幼,虽养在朕身边,但朕家国两忙总不能照顾的到,是朕疏忽了。只是现在该如何医治?”

裴检凝神,思量了许久,缓缓道:“用三仁汤。杏仁,白通草,白蔻仁、生薏仁等药性皆温和,加之甘澜水八碗,煮取三碗,每服一碗,一日三次。七日内公主此病定好。” 最后,他望了一眼明达,补充道:“公主切勿激动,如此微臣方能保她一世平安。”

最后一句话让李世民顿了许久,李泰一望接过父亲的话,焦急问:“可需补药?我命人在雍州深山找了许多老参回来,还有灵芝黄茂何首乌,这些可适合公主服用?”

人参,黄茂是常用的补气药,明达之前曾吃人参养荣丸,但裴检接手后就停了,补药虽好,但是药物都有两重性,虚症方可补之,反之进补不当,则有害于身体。裴检摇头道:“这些补品可入药,但现在暂时还不适宜公主服用,可能还需一段时日,等凤体稍方能考虑。”

两人又问了许多,才放裴检离开。李世民虽想留在女儿身边,但还有许多政务要批改,吐蕃近日来往愈加频繁,早前并入的突厥也尚遗留一些问题,可又不放心交给旁人,只让李泰今晚留下,陪着明达。

等李治满身是雨水赶回来的时候,看见李泰一袭碧蓝袍衫偎在明达身边,手上拿着书看着,时不时回顾替她捏了捏被角。李治一愣,拳头忽然握紧,但又慢慢松开,走上前行礼:“四哥。”

“回来了?”李泰只抬了下头,又钻进书卷中。

“兕子她……”李治刚开口,李泰已翻过一卷:“无妨。”身后明达不舒服的翻了一个身,喉咙处发出低低的痛吟。

李治习惯性上前探视,李泰却比他早一步安抚明达。

李治一怔,还想上前,却不知该如何越过李泰,只是送开的拳头又捏紧了。

殿中一缕青烟缓缓升起,淡然的香味却不是他所熟悉的,透过长长的床幔,李治瞅见她惨白焦躁的面孔在四哥轻轻的安抚中慢慢平缓,李治只觉得心头一抽,又有些茫然。

“四哥,刚才我去立政殿,却没见到兕子,你是何时找到她的?”什么时候他的位置被代替,李治却在心中问。

李泰回头,双眸却沉的像一滩死水,淡淡一笑,反问:“比你早一步而已,九弟你是在质问我吗?”

窗外风雨飘摇,殿内也渐渐黑了下来,掌灯的宫人爬上梯子,一盏盏宫灯被点亮。李治低着头,侧脸有些模糊,只听得他道:“雉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