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晋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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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宫婢是十七姐身边的人,明达瞅了眼田秦,压下。只让她带话回去,明日定到。小宫婢忙磕头谢恩,逃命似的往外退,行至门槛一不小心绊了一跤。

后宫历来是多事之地,高阳公主深受隆恩,性情却倔强好强,再加之其母身份高贵就连其他皇子公主见了也得退避三分,田秦事后回想不免有些懊悔,待宫婢走后朝明达感激一拜:“小的谢公主提点。”

明达顺势抬起,点头道:“这事儿你也不用太担心。十七姐性子虽刚毅,但也是个明理的人,那小宫婢冲撞我在先,回去定然不敢说什么。”

而且田秦跟在父亲身边十几年,她愿意给他一个台阶下,不过对于甘露殿的宫婢,她确得好好管一管了,再如此散漫下去,不知以后会酿成什么大祸。父亲子女三十多人,只有她和九哥被养在甘露殿,后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说在这位置上不如履薄冰那是不可能的。

明达眼儿一转,盯上真儿似笑非笑问:“这事儿源于你,若非你不通传就把人给带进来也不至于如此,如今我把你交给田秦你服不服?”

语气虽温柔,但眉头的轻蹙,还是泄露了她的不耐,这是她将要发怒的前兆。真儿忙跪地磕头:“婢子服气,甘愿听从田总管发落。”

“公主。”田秦一怔,不敢接下。

明达淡淡一笑道:“你是甘露殿总管,这事儿你看着办就好。”她自然明白田秦的犹豫,真儿是九哥所送,自己平日对她又亲近几分,田秦不敢随意下手也是情有可原,但时间久了,不免就有些放纵。之前有些事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太爱说出来,今天正好给了一个机会罢了。

田秦以前只当她比同龄人多了一份心思,没想到考虑事情如此周全,连一点点伤了他脸面的事儿都想的这么清楚,难怪宫中久有传闻晋阳公主虽喜怒不形于色,却是比任何一位公主都好相于。

得了明达的承诺,田秦扫了一眼地上的真儿,高声道:“将此婢子送入掖庭宫劳役半月。”

杀鸡儆猴这招最好使,殿内宫人越发警惕,等太医署来送药的时候,认真通禀了才让裴检进来。

撩开药盒,乌黑的浓汤泛着亮光,散发着浓浓中药香味。明达喝了一口就忍不住皱眉,这药又酸又苦,太折腾人了。田秦在下面用锦帕接着,唯恐药底下沾了真丝的襦裙。裴检却是淡淡一望,略显疲惫的从食盒中呈上一小碟蜜饯。

“公主,吃颗蜜饯,去去味。”田秦先含了一颗,没事才呈上。

裴检拦住道:“启禀公主,这是杏仁蜜饯,也是药中一味,微臣替您诊脉时发现您有积痰之症,这个杏脯有祛痰之功效,不过略有毒性,不易多吃。”明达用银针挑起,金黄的杏脯薄而透十分好看,咬下去酸甜甜的,倒是极开味的一道,比宫里的蜜饯好吃多了。

“这蜜饯是哪里来的?味道不错。”明达细细啜着,口中化出淡淡馨香。

“这是按照药谱上做的杏仁脯,和御厨做的又有些不同,多加了一些药材进去。”说着裴检躬身,又继续道:“微臣进来的时候闻到未散尽的龙涎香,这香料甘酸,气腥,行气活血,治咳喘气逆,神昏气闷,心腹诸痛之利,但和药性略有些冲突,还望宫人莫要再点此香。而这香料是微臣日常所用,对公主病体倒是有益。”

说罢,裴检递上一包香料,修长的手指映着淡蓝色的香囊干净有力,明达微微一怔。

香料包柔软细致,按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响,脆脆的,想是风干的香料。明达又嗅了嗅,一股清凉熟悉的味道涌入鼻尖,可仔细再闻又说不上:“这里头是什么?”她问。

“银当草,夹杂着一些白芷。公主胸闷时可用来一闻,银当草性温,清凉、白芷多用于头痛。”裴检仔细交代。

竟是薄荷!难怪味道那么熟悉,她记得她在立政殿时,母亲也时常用这种香料,只有在父亲去时才点上淡淡的檀香。

“若是公主没事交代,那微臣先行告退了。”裴检已收拾好所有东西,袱着药箱的身子越发颀长,明达点头目送他出门。直到人影看不见了,才回神继续捻着香囊。

“公主有没有发现裴御医手上的刀口?”田秦靠上,接过香囊,将杏仁脯推进。这个裴御医虽只有少年,但做事沉稳张弛有度,这么多年了,除了孙思邈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上心的御医了,连杏仁脯都亲自做,那杏核也是他亲自挖的。

明达却是沉默,此人到底如何?

夏日的午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微风轻轻卷过,撩开长长的薄纱。明达睡在内侧,背上已被汗水浸湿,任凭摇扇的宫婢如何使力,这风总是带着灼热的气息。她不耐烦的踢开被褥,发丝间已见密密的汗珠。

怎么会这么怕热呢?李治抹****额上的汗痕,又拉了被褥一角盖在她肚间。身后侍从很有眼力的递上一柄宫扇,李治一边摇着一边拂开她脖颈处散落的发丝。乌黑细软的发丝缠着汗水纠结在一块,李治又细细抹干上面的汗水。

“公主吃了药就睡着了么?”李治压低声问。

一旁的宫人回道:“吃了裴太医的药,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昨夜公主做了一些梦,断断续续被惊醒,外头闹猫叫的厉害,圣上已经吩咐下去抓了。”

竟然做了一夜的噩梦!李治眉头凝成重重的川字,难怪中午吃不下东西。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儿吗?李治抽出的发梳又塞回怀里。

“九哥真没用,要是母亲还在,一定不会把你养得这么瘦。”李治摸着明达的小手,忆起之前在立政殿的日子,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他继续道:“还记不的记得那年寒食节,你要九哥带着你去荡秋千,我不肯你就不吃饭,后来母亲带着你玩了一个下午,瞧你乐的。还有五姐最喜欢玩的斗百草,就你花草种类多、品种新奇,我们知道那都是母亲私下偷偷给你的,五姐也知道,但是她说她最喜欢看你笑,只要看着你天空都明朗了好多。”

李治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说到这儿竟有些哽咽。床上的人翻了一个身,背上的锦被滑落大半,李治赶忙曳了曳被角,盯着明达出神。

母亲走时他才七岁。大哥承乾和四哥李泰不断的争权夺势,五姐也下嫁长孙家。父亲那时家国两忙,哪还有空来仔细照顾他们?他身边唯一的慰藉只有兕子了,他曾暗暗发誓这辈子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抢走她,即便是母亲也不可以!

杏黄色的轻纱在风中打转,宽阔孤寂的寝宫似乎能听得风的怒吼,李治的脸贴着明达的手背,他轻轻问:“没了你,我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