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那些宫中主位的妃子娘娘都是靠着手段一步步爬上来的,如何不知这其中的缘故。
萧果的事明着是她不知自重擅采牡丹园牡丹被晋王责骂,可明白的人都知道这手笔是出自明达。
萧果纵然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如此放肆不知轻重,而且这么多年过来牡丹园都有专人把守,宫中人也都自觉的退避三舍,能采花送花的人除了陛下就是晋阳公主,如今陛下远在高丽,宫中唯一有可能办到的也就只有晋阳公主来了。
虽知不是萧果所为,但这些人也对明达的做法深表赞赏。萧果为人轻狂霸道,可她们到底不是她的正经婆婆,不好出面,在加上如今李治的地位,谁又敢做这枪头鸟?如今明达出手惩治她一番,众人自然是乐的看好戏。
即便是这萧果知道了,吃了亏也只能和血往里吞,她又能如何?大唐的公主,她的小姑子,萧果的身份哪里比得了她。
众人一方面对明达的做法抱着欣喜,另一方面也是暗惊,想不到平日里闷不吭声的一个小公主竟有如此智谋,如此准确的把握住萧果和晋王的心思,不动一兵一卒就把对方给拿下,想着是简单,可要真要做起来也是不小的工程。
玉坤宫中,一缕青烟缓缓飘散,外头明媚的阳光照进带着别致的温暖,韦贵妃倚在榻上,镂空花纹状的帐子隔着她,好似将她与外界隔绝,可再仔细看,只见她眉头紧皱心中似做着重大决定。
“娘娘,且是休息着吧,要不然又得伤身了。”宫中的许尚宫替她捏了捏被角叹道,都这个样子了还整天耗尽心神,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身子。
韦贵妃望向窗外,那里逐渐走来一队仪仗,淡黄色的步撵,前面两名宫女掌灯,身后还随着几个内官。她松了口气,脸色舒缓下来,摇头道:“不用了,晋阳公主来了。”
想来今年她也十二岁了吧。
韦贵妃叹了一口气,恍然回首,当年她也和她一般。
京兆的韦氏,是当时最重要的士族家族之一,人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待她十二岁的时候,风风光光嫁给了前朝大将军、户部尚书李子雄的儿子李珉。可后来,李子起兵谋反,兵败后,李子雄父子均被杀,而她因是罪官家属,被充入宫中为宫婢,庆幸的是娘家的势力还存在,她以二嫁之身受封贵妃。
有人说是因为洛阳城下风流王子对美丽寡妇一见钟情,也有人说是因为皇后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设置,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因为当时陛下杀太子李建成逼父退位后,稳定政局、拉拢高门贵阀、平衡朝堂势力的朝堂大局而和韦氏联姻,而自己是那个最后链接点。
一个人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也不敢多奢望,皇后面子上过得去又是个温和的人,陛下性子虽急但对几个孩子也算耐心,她暂管六宫日子也过得好。韦贵妃笑了笑,挽起嘴角的青丝,正转身就听到宫人回禀:“娘娘,晋阳公主到。”
韦贵妃忙迎上去,明达前脚跨进大门看她等在那里,先是一愣,复又缓缓一拜:“娘娘贵安。”
韦贵妃受了礼,脸上笑意渐胜,实实抬了一手将她稳稳扶起,又拉着她的手跨进内殿。
“不知娘娘找晋阳何事?”明达十分客套,眼睛却是打量着这玉坤宫,比其他娘娘宫中清幽些,坐着也舒服。
许尚宫捧上一碗茶,向两人做了一鞠,利索退下。韦贵妃饮了一口,款款笑意道:“听闻公主近来身子好了许多,今日一看气色果真不错。”
明达抬眼,淡淡一笑:“这几日暖和了一些,又经常出去走动晒晒太阳,身体是舒服了许多。”说到这儿,明达停住,又问:“娘娘脸色似有不好,可是怎的?”
多少年了,她和父亲一样都老了。
金黄色的暖阳照入,眼睛似乎能看见室内漂浮着细绒,一种淡淡的温度在两人中间缓缓升起,韦贵妃挑起凤眼凝视明达,思念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公主是个聪明了,那我也不多打转弯了。”
明达颔首,听她道。
“公主,请你暂代后宫职权。”韦贵妃严肃道,脸上从未有过的凝重。
啪——的一声,装着小点心的碗碟破碎一地,屋子里静谧的可怕,小宫婢吓得跪在地上两眼含泪,可韦贵妃盯着明达眼神执着。
一句轻轻的话,顿时激起千层浪花,宫中有过这种新先例,可这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皇后薨逝,宫中也无其他妃嫔主位。武德年间,只因窦皇后仙逝后,宫中又无任何品级高的人,最后才商定了平阳公主,而这个公主也是从战场中身经百战出来的人,手段厉害都是一流的。
明达眼眸一暗,躲开她的对视,坐下唇点茶喝了一口,摇头。
“我帮不了你这个忙。”
她拒绝。
韦贵妃好似知道这个结果,莞尔笑了笑,脸上却轻松了许多:“公主听我说一句吧。”
自去年冬天开始她就连续伤寒了好几月,本想着今年开春了会好些吧,没想到就因为除夕夜吹来些风,断断续续又发烧,如今都四月份了还不见好。宫中御医的药是吃了好,不吃又不好,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只得出要静养。
静养说的简单,可做起来委实的难。她掌管三宫六院,大小事务哪点不费心思,偏帮了那边都不成。同是陛下的妃子,有些娘娘的资历和她一样深,甚至还有资格更老的从陛下做秦王开始就跟着他的。好说歹说面子上是过得去了,可里子里谁都知道一些人是不买她的账的,甚至有些人私底下拉扯子,挑拨离间,一个走不好,三宫之首的职权收去就也算了,重则连带着她和几个孩子的地位也不保。这位子看着是风风光光,六宫之首,可实际上却是有权无名,走在上面是如履薄冰呀。
话说的多,有些赶,她喘息了一口气慢慢平复下来了,转首继续道:“说句越轨的话,这太子之位终究是要落在你几个哥哥当中的,可究竟是魏王还是晋王谁都说不准,我思来想去许久,宫中能管得住的,又不让你几个嫂嫂有怨言的,只有你了。请公主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明达盯着她,牟紧嘴,对她的话是半信半步信。后宫那些事她多少也有些听闻。眼前这个人不是正宫却使正宫之权,宫中早人不服,只是挨着父亲的面子不发,如今她病重,身后还有儿子。
这次大哥被废,四哥九哥的手段想是她也见识过了,纵然想放手一搏,朝堂上亦无他们母子两的位子,如今能保命的只有安分守己,只求未来帝君能放过他们母子三人。如此这般,何不投桃报李,先让出个位置给她,也消去先前后宫中的不满,一举两得好棋。只是也难得她舍得。
明达笑了笑,将茶碗盖住,起身朝她一俯。韦贵妃以为她要接受,脸上渐渐涌现红润,她伸出手要接,明达却已经直起了身子,看着她道:“娘娘的意思,晋阳明白了。只是这事还得父亲开口,晋阳不敢应下。”
举止进退温婉有礼,不温不火不卑不亢,她站门口,逆着光,金黄刺眼的光线从她身后刺进来,韦贵妃此刻觉得明达离自己很远,离这个世界也很远,还没待她反应,只听得咯吱一声陈年木门沉重的响声阖上。
“晋阳先行告退。”
半盖的茶碗还飘着温温的白烟,韦贵妃合手,这才惊觉两手冰冷出了汗。
走出的玉坤宫的范围,明达松弛下肩膀上的紧张。真儿跟在她身后有些不解:“娘娘既给了公主这个机会,公主又何乐而不为呢?宫中的确得杀一杀了。”
陛下年纪渐大,宫中年轻貌美挨不住清冷的娘娘多了去了,有时候她走在路上都能听到某些不好的传闻,只是公主这么多年都是住在甘露殿,才没听到这些疯言疯语,请说前个月吴美人就是因为这个没了,陛下又在前线,按照老规矩,也是呈报因病身完了了事。
这些话真儿自然是不敢对她讲,但是对于这份荣耀的权利她有些贪心,她私底下还是希望明达能够接手。
明达淡淡看了一眼,恹恹道:“这件事难做。”
韦贵妃的心思她是知道一些,但是宫中其他人的心思她却把握不住,自己最后会被当枪使了,还是真的能重肃后宫威严,她还得需要观望观望。而且这件事对她有什么好处?父亲又是怎样一个态度,她不知道。
后宫斗争一向严厉,此刻又伴随着新一任太子的产生。如此看来这不仅仅只是是后朝的事了,亦能左右前朝的风向。
即便她无任何作为亦无担心,她身上只需要贴上一个标签就好:自小养在父亲身边的嫡女。
明达微微一叹,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接还是不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