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晋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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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贞观十七年,太子与汉王李元昌、侯君集、李安俨、杜如晦之子杜荷、长广公主之子赵节等密谋了自保计划,但还未实行就被纥干承基告发。事后李承乾被废为庶人,徙往黔州。随后李世民命画功臣像于凌烟阁。

贞观十八年,李世民亲征高丽,带着魏王李泰和吴王李恪,晋王为监国坐镇京都。

一年又如此迅速的翻过,日子一天天像流水般匆匆逝去。长安热闹依旧,太极宫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步步的惊心一幕幕的筹划,到最后储君之争只剩下魏王李泰,吴王李恪以及晋王李治。走了的未必是输家,留下来的将来也未必能一帆风顺,太子之位的争夺凶险万分,朝堂上的政变也瞬息变化。

“公主,您仔细脚下。”真儿扶着她提醒道,长乐公主府虽幽静舒适,但脚下的石子路走起来也不平坦,不知公主此刻想着什么,看她心神不宁的样子。

明达回过神,看这精致的小院落,笑了笑,可又很快消去。贞观十八年了……

打从十六年初开始,五姐的身体就逐渐不好,原先日常起居还算正常,可到最近下床走动已有些困难,得的是和她一样的病,遗传了母亲的风疾,这听太医说却是因为连生了两个孩子损了心脉留下了祸根如今才一下子发了出来,算算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刚过了四月的寿辰。

明达收敛住心思,往洞门走去,侍候在哪儿的宫女见是她忙低头跪下,几个也帮着她打开芭蕉的长叶,刚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别有洞天。

院子不大,可布置的着实温馨,两旁种着叫不出名儿的树,膨大的正好落下一小块阴影,夏天傍晚在树下乘凉正是不错。牡丹花用花盆子装着搭在两旁,花骨朵已经绽放的饱满,大红色的艳丽给院子添上了一抹俏丽,又是恰到好处。

五姐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帕子,眼神柔和的看着院子中的一对儿女嬉戏玩闹,时不时咳嗽一声,又不住的按着两旁的太阳穴,但气色远不如一个月前所见的了。那两个孩子见到明达来,很高兴的扑上去大喊:“姨娘,姨娘,您来啦!过来陪我们玩嘛。”

这两个孩子除了跟自己母亲亲外,最喜欢的就是明达,长乐进宫也多是带着两人,明达平日里宠着他两儿护着他两儿,宫中的人上至嫔妃下至宫婢莫有人敢多和他们争执,可喜的是两个孩子也懂规矩,不让人费心。

明达心疼的摸着他们的头。姨娘,姨娘,既叫了她,她也是两个孩子半个娘了,更何况如今五姐的情况……明达担忧的看向长乐,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长乐朝她挽起一丝疲惫又幸福的笑,可最后又忍不住的咳嗽。

明达低下头,只觉得自己喉咙处堵的慌,俯下身子,盖住红红的眼眶,对两个孩子道:“你们先玩,姨娘去陪陪你母亲说说话。”

两个孩子懂事的点头,看着病榻上的母亲依依不舍,最后弟弟凑耳至明达耳旁轻声问:“姨娘,母亲会好起来的对吗?”

带着询问的目光,满是期盼,还只是五岁的孩子,已经早慧的惊人,一双眼瞳中更多的是害怕失去母亲的恐惧。

明达倒抽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这眼神好熟悉,那一年他好似也是拉着她问:“兕子,母亲会好得起来的吧。”那时候她说了什么?

见明达愣在那里,姐姐忍不住出声呵斥弟弟,可说着说着自己也不住噼里啪啦的掉下眼泪。就算年幼无知,也知道什么是死了。旁边的几个乳娘,吓得忙看向长乐,赶忙将姐弟两人带下。走远了还听到姐姐哽咽着哄着弟弟说:“母亲会没事的,你不要怕。以后让姐姐保护你。”

明明自己也担心的要死,可还是故作坚强。那时候她也是一样的回:“九哥不要担心,兕子会一辈子陪着你,不离开你的。”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倔强,何时已经深入人心。

现实和记忆交叠着,明达再一次失神。长乐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真儿又小心唤了一声,明达才看向长乐,嘴角习惯性上扬,走上前抱住她的胳膊摇晃道:“五姐今天气色真好,就该多出来晒晒太阳,和恭儿,纯儿一起玩才是。每日闷在屋子里不病也得病了。”撒娇着带着甜腻的声音,长乐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却细心的捏掉她头上的树渣。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腻人。再过几年就要开府嫁人了,可别再让人担心了。”长乐如何不知她是在安慰自己,也干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气色好不好,身体如何难道还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只是一日熬着一日。

明达笑了笑,没应声,眼眶却微红了,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她做什么?

长乐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口,这几年十九妹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兄弟姐妹中就属她最乖巧,可也就属她最让人操心了。

“五姐问你,你可有意中人?”长乐托起她的两颊郑重问,丝毫不容她逃避。明达阖下眼眸,摇摇头:“姐姐身体不好,如何又管的了这些许多的,最重要的是养好自己的病,待兕子成亲那日亲自扶我出阁才是。”

这些话来的路上她已经酝酿了十几遍,她知道以五姐的性格必定会问自己。明达咬住下嘴唇,头慢慢抬起,脸上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况且您还不放心父亲么?他肯定会为我挑选一个好驸马的。”

长乐盯着她,眼睛一错不错,似是探究又似乎憋着什么话,最后还是缓缓道:“父亲这几年事多,五姐就是怕随便给你许了人家。你看看你十七姐,房相家够是气派吧,除了豫章和我也没几个人能比的过她婆家的,可你再看看这些年她过的日子……唉,那个房遗爱也是个没用的,听说之前也是他让高阳去向父亲讨了个驸马都尉的闲职,每个实权。如今又听说高阳在她自己封地遇到个和尚,每日单往……”

说到此处,长乐忙闭嘴,又看明达没注意到自己最后的话,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五姐跟你说这么多的意思是,女儿家再强再受娘家喜爱,也得找个知冷知热的。你五姐夫虽也只是混个五品,可每日回来定是过来看看我,抱抱恭儿和纯儿,舅舅对我也极其看重。女人做到这样就值得了,那时母亲还在,还是她替我挑的人家,我就觉得极好。”

长乐话中有话,明达再糊涂也能听出一二,她侧身问:“五姐的意思是?”

长乐知道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索性挑开说明了:“舅舅家的长孙湛今年也到了成亲的时候,虽长你五岁,可五姐看着就好。再加上你嫁进来,咱们姐妹也有个伴,舅舅原就极疼你,以后更不会让你受委屈。”

长孙湛?明达见过几面,也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带着七分的儒雅三分的豪迈,为人处事也稳重老练,观之以后定会受到重用,可明达还是卯住下唇问:“这是舅舅的意思,还是?”还是父亲的意思?

长乐一怔,想不到她怎么突然问出这话,可转念一想,以为她害羞,悄悄掩住嘴唇笑道:“舅舅还没跟我提过,只是我看他最近在为十弟的婚事着急,所以才想先跟你探了口风,再跟他说的。”如果是明达点头父亲应该肯吧,如果明达嫁进来了,她也没什么再挂念的了。

长乐瞥向远处,那里草木欣荣,正是开春的时节,可她的病她是知道的,熬得过今年开春,怕也是熬不过冬天。这人生死由命,纵然是天潢贵胄也抵不过阎王爷的一纸判书。这辈子世间的荣华富贵,权利责任她都享受过了,死也没有遗憾,只是舍不得那两个孩子。

明达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孩子终究还只是孩子,刚才还那么委屈,现在已经完成一团。明达望向她,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五姐不要再为我的事情操心了,好好养病才是正理。等到了夏天,我带您去芙蓉园玩,听说那刚建好的。再说了,那两个孩子也是兕子的至亲,父亲的外孙,怎的都不会被人欺负去的。”

长乐盯着不远处玩得正高兴的两个孩子,眼中落下了淡淡的阴霾。

姐妹两人,一躺一坐,望着这满园的春色,潇潇如雨漫天飞舞的柳絮,带着春日的气息,已经是贞观十八年了。

从长乐公主府回到宫中已近戌时,长廊落日的美景带着淡淡一抹极淡的粉色晚霞,淡黄的夕阳余晖投下印记,满园的春色关不住。

明达在花丛中减花,身后只跟着真儿一人拿着花篮。这花剪下来要送到长乐公主府的。她说:“好些年没仔细看过宫中的花了,兕子摘几朵给我看看吧。”儿时的记忆总是美好的,母亲在花丛中拈花微笑的日子不断的浮现在她眼前。

这些花,越是饱满的越开在最里,明达进去,剪下一朵,整个人都隐没在花丛树丛中。真儿挎着篮子,替她打开身边的树枝。

不远处走来两个宫女,一个手上提着食盒一个手上捧着盘子,上面装着绫罗。

“这个萧孺人可真会使唤人,我也没见着晋王妃那么多事呀。一会儿嫌恶心吃不下东西,一会儿又嫌身上的衣物刺,听说前日她身边一个宫婢就因为不小心打碎了她屋里的一对白瓷给狠狠杖责了五十下,到现在还下不来走路呢。”其中一个宫婢的声音比较刺耳,明达停下手中的活,静静听着。真儿皱眉,想要上前喝住两人,明达摇摇头。

“唉,这晋王受到陛下的赏识,萧孺人的身价自然也跟着提上去了。自大她生了小世子后,连王妃都不放眼里了,咱们还是别议论她了,要是被她听到又是一顿好打。”另一个声音响起,却是比较温柔。

明达侧目,听的有些不悦。

“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瞧瞧依着现在,以后谁会是太子啊。”

“这就更说不准了。魏王英勇果敢,深受陛下的宠爱。但是晋王自幼被陛下养在身边,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肯定不一般,说不定陛下早有让晋王做太子的意思了。咱们还是快走吧,不然等萧孺人等急了,又有咱们好受的了。”宫婢催促着。

两道声音逐渐走远,明达从花丛中走出来,手上还摘着一朵盛开的牡丹,她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问:“这萧孺人可一直是这般?”

真儿一愣,低头弯腰,却也不敢隐瞒她:“回公主的话,现如今晋王膝下只余一子,宫中历来都母凭子贵。就连王妃对萧孺人也是一忍再忍。”

真儿偷偷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悄声补充道:“陛下很喜欢小世子,特令韦贵妃被拘了萧孺人和小世子。只听说萧孺人还未产下小世子之前,一日高阳公主进宫,她对着高阳公主微微弯腰颔首一下很不是尊重。恼的高阳公主气极,又不能打她,只得憋在心中。至今还未跟晋王说过话呢。”

真儿说的绘声绘色,明达看了她一眼不做声,只是暗自思量这萧果做人可真不知好歹,看来也惹到她身边的人了。这小世子又是何说?纵然是九哥的第一个孩子,但她记得规矩是王妃生的儿子才又资格立为世子,纵然是不生,也得将孩子投在王妃名下,那生母见着也得行礼叩拜。她一个小小的孺人也敢讲自己未满一岁的孩子叫做世子?

明达冷哼,想上演宠妾灭妻呐,胆子倒是大的很……

明达哼声不大,却让真儿打了个抖,看着她眼睛慢慢收紧,嘴上淡淡的笑容已经不在。

一朵朵彩云飘满苍穹,夜色已经慢慢落下帷幕,草虫中鸣声渐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