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七月,同安公主李世民推荐夫家小娘子王氏为晋王妃,李世民听从姑母的建议,为李治定下了这门婚事,而明达那日在后宫所见的娘子留下了萧果与刘氏,同时被晋封为晋王妾室。只等着十月底成婚。
太原王氏大唐五姓之一,明达听闻其祖父曾是三品高官,父亲也官至刺史,为四品大员,此大姓又与其他四姓互为姻亲,门生关系遍布朝野。反之再观承乾的太子妃苏氏,李泰的王妃阎氏,这两大族皆是后起之秀,若论根基与王氏端不能同日而语。再加上是长孙无忌保的媒,其中用意不得不让人深思。明达只在李世民颁布的册王氏女为晋王妃诏见过此名,其他皆一概不知,再想想自那****让李治给萧果送衣裳起就不曾见到他,找上门去宫婢也只说晋王在崇文馆学习,九哥好像在故意避着她……
七月份正是一年最热的时节,即便是裴检点头答应在殿内放置冰桶,明达也热的难受。这日午后闲的无聊,明达拿起蒲扇,沿着甘露殿内廊向前殿走。院中石榴树上的结出小小颗的果实,红灿灿特别好看,明达让人摘了几颗小心的用丝绸捧在怀中。
“公主,这些石榴也太小了!不如进贡上来的好吃。要不婢子回殿给您拿?”真儿问。
明达摇头,这石榴虽不如各地进贡上来的香脆,但里头小小的石榴子却格外的甜,以前立政殿的后院也种着许多这样的石榴树,一到果实成熟的季节,大哥就带着她和九哥去石榴,每每摘回来就被四哥,五姐他们抢走,明达笑了笑,那些年的时光总是让人怀念。
见明达忽然不动,真儿忍不住催促,七月的太阳十二月的风是最毒的,就怕她晚上又得一通闹腾。想想裴御医黑锅底的脸,她就觉得浑身汗毛竖起,平日里明明那么冷清的一个人,发起脾气却那么可怕。
“嗯。”明达收起心思,小心的捧着石榴。
前殿一切如常,整个寝宫像笼罩在一片热浪当中,寝殿中静得都能听到人走在地上极细的摩擦声。今天当值的侍从异常清醒,见着明达忙匍匐在地。
“刚才有人过来过吗?”明达想着问到。
“回公主的话,魏王来过。”内官独有的尖细声回道,明达点点头,还要问,里间却传来李世民的询问:“进来吧,外头热的很。”李世民正午没有午睡的习惯,有时候是眯眼休息有时候是捧书阅读,宫里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
明达笑着走进,给李世民微微做了一个鞠,不等他喊主动坐到他身边:“父亲,刚才我路过石榴树,看上面结了好多果实,就摘了一些下来。”
明达将帕子展开在御案上,十个小小的石榴展露在李世民眼前,她捡了其中最大的一颗,用身上的宫绦仔细擦了擦递上,笑问:“您吃吃看?”
那石榴被掰成两半,内里石榴籽红艳艳连成一片,李世民倒了十几颗一口咬下,甜满的滋味萦满口中:“甜,兕子真孝顺。”
明达展颜,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满是笑意,她将剩下的石榴籽一颗颗掰出,放在碗里笑道:“还记得那时候母亲还在,大哥老喜欢往立政殿跑,他总是在东宫后面摘了满满一篮子的石榴带过来给我吃,可把我牙给酸倒了。”
她虽然不知道父亲会什么时候废太子,但隐约从侍从的态度以及朝臣来殿的频繁看出一些端倪,明达知道历史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改变,但她还是希望能试一试。现在四哥在朝堂上的势力如日中天,九哥娶了王家娘子又有舅舅做后盾,三个都是父亲的嫡子,又同样都有不输于大哥的能力,这场战斗中能笑到最后的不是最先坐上这位子的,也不是现在笑的最得意的那个。
可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子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变化?被废的太子从古至今都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和下一届帝王争皇位的,不是死在自己的不甘心上就是死在帝王的剑下,她只是要他们几个平平安安就好了。
她笑了笑,继续道:“母亲在时,总说大哥是最有孝心的。大哥也待兕子很好,虽然这几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兕子知道大哥一直没变。”
李世民微微叹息,终是吃不下,他将手中的石榴放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兕子,父亲明白你的心思,但你莫要管这事了。你在大安宫那三年,有裴检看着我很放心,你身体一日日好起来,父亲很知足。为你诊脉的御医都告诫朕,要你少思少忧。你大哥他们自有自己的福气,如果父亲为了私心要对得起他们其中的一个,那天下的百姓呢?为君难,为君父更难啊。”
李世民的两耳处发鬓透出微微的灰光,时间也一点一点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明达这才惊觉这个男人也不知不觉中老了,今天她给父亲送石榴,是为了大哥,这么多年也一直病着没能侍奉在他身边,就连上元节那晚买的礼物都是给四哥他们的,她什么时候站在父亲的角度替他考虑过?明达紧抓着李世民的手,哽咽在侯间的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羞愧。
“只要你好好的就好。”大殿最后只回响着李世民最后的希望。
殿外,内官又换了一桶冰水,田秦将手上的端盘递给旁人,自己一人走到外面的台阶上坐下为他们守着。殿内又恢复了静谧,依稀能听到蒲扇起伏的声响,田秦将石榴籽一颗颗剥,剥的整碗满满的,眼前却渐渐浮现出那几年短暂的时光,回不去了——
此时在同安公主府,王雅将宫里送来的上好绸缎全部用剪刀剪毁:“我不嫁,我不嫁!除了表哥,我谁也不嫁!我死也不嫁!”
“表姐。”裴颜吓得直哭,大红鲜紫的布料撕的残破不堪,王雅长发尽乱,整个人跟魔障了似的。
同安公主被人搀扶进来,看着满地的绸缎,顿时大怒。跟在她身后的王雅父母气得也是冷汗直流,二话不说上前抽了女儿一巴掌,呵斥:“孽障!你不嫁也得嫁!陛下圣旨颁布,全朝廷的人都知道我王伦的女儿是晋王妃了!你就算死,也是皇家的鬼!”
王雅被她父亲打了呆了半响,脸上映着半截五指,忽大笑:“如果你当初要这面子,那为什么当初还要从祖母帮我做媒!是你答应我,只要我长大了就嫁给表哥!这天下间女子多的是,凭什么我就得嫁给他,我连道晋王是谁都不知道!”
同安公主被人侍奉了一辈子,哪里见过这场景,又看王雅半疯不疯,直气得大锤手杖:“难道我李家还配不上你们王家了吗!竟惹得你这般不快,要不是当初你父亲求我,我又看你长的聪明可人,怎么会赔了这张老娘进宫求圣上。今日你要是不高兴,索性勒死我算了。哎呀——气死我了。”王雅母亲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恼的,直拍着胸脯大哭。
王雅冷眼盯着满屋子的人,刺笑:“你们一个个哪里是为了我好。早年看表哥家殷实,祖父又是三公之一,你们就一个个巴不得贴上去要把我和表哥换了八字。现如今表哥的祖父走了,表哥也只能进宫当了小御医,你们一个个就恨不得把他踹了!晋王,哼!不就因为长孙无忌挺他当太子吗,你们就巴不得把我贴给人家,咱们王家何时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不嫁,你们谁答应的谁嫁!”
“孽障,你还不给我住嘴!”眼看王雅又要说出许多犯上的话,王伦上前一部捂住她的嘴,只狠狠一推,推给王雅她母亲,这边忙不迭的朝同安公主赔不是:“公主千万莫要雅儿的生气,她年纪小,今日都是无心的话,是我从小没把她教好。明日,明日一定携着全家上门赔礼。”
同安公主冷冷一哼,白了一眼王雅,只看着王伦道:“王氏虽是一等的高门大姓,但这天下都是李家的。族里还有什么比出了皇后还荣耀的?你这女儿性情倒大,晋王都看不上,要不是长孙家的娘子嫁的嫁,年幼的年幼哪里轮得到你们王家。哼!”同安公主气匆匆走出去,一边还不忘喊自己枉做好人。
“老妖婆。”王雅瞥过眼,看着她都觉得恶心。
王伦气得又要打下去,又看女儿肿胀的左脸,重重放下,哀嚎道:“你以为父亲只考虑到自己吗?晋王是什么身份的,长孙皇后是她生母,陛下最宠爱的晋阳公主是他亲妹妹!那裴检呢?他虽姓裴,但他父母那一房早就没落了,你跟着他有什么好果子吃?你跟公主抢什么男人?。”
王雅一瞪,转身拉着裴颜怒道:“我就愿意跟着表哥吃苦,我就喜欢裴颜做我的小姑子,谁说。”
而裴颜听着自己哥哥被王伦数落,裴颜忍着不发,但眼中却十分刚毅。
王伦察觉到裴颜,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冷哼道:“你也不知羞耻!就算你愿意跟在裴检身边吃苦,你也得看看他要不要你。这几年你看见裴家上门说亲吗?没动静。听说那晋阳公主这几年出落的花容月貌,长安多少名贵都去提亲了,都被陛下被驳回来。那裴检整日绕着晋阳公主,他能不动心?就算他心思不动,那陛下还不有其他想法?陛下为了晋阳公主寻了这么多名医,安在她身边吊着命,也就裴检能做长点。陛下会放了他?你自己也仔细想清楚了。”
“我不要听。”王雅气结,将桌子上的剪子全部扔到地上,捂住耳朵。
王母看着难受,但也巴巴劝道:“儿啊,你体谅体谅母亲。陛下圣旨都下了,你要是不嫁过去就是欺君之罪呀!难道你舍得让为父为母这一大把年纪还颠沛流离吗?唉……”
王雅眼中泪花滚滚,啪的一声扔掉头上的绒花,哭着往外跑。王母要追出去,却被王伦拦住:“让她去。”
裴颜默默捡起地上的绒花,那花是哥哥用第一次行医赚钱买的,一朵给了她一朵给了表姐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