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杂志四川文学(201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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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谷禾的诗(五首)

谷禾

写一写天空

天空高远而宁静。天空中有日月,云朵,

星辰;有雨,雪,闪电,雾,森林,沙漠,

城市,村庄,山峦,河流。

挣脱混沌的鲲鹏,在天空生出稀薄的翅膀。

但多少摇篮漏雨?多少瘟疫在肆虐?

多少枪管冒出白烟,仆倒的

尸骨变成石油和煤块?多少爱灰飞烟灭?

飘落的尘埃仅停了一秒,而欢笑迎着天空绽放。

我们住在石头里,

去石头的天空点灯,照亮漆黑的四壁。

我们住在种子里,

去种子的天空劳作和收获,推开饥饿的窗子。

我们住在自我里

去自我的天空舞蹈,挣脱肉体的牢笼。

从大地仰望高处的寒冷,

积雪的反光,像天空的另一种表情。

从黑暗向天空出发,穿过河流,

山峦,村庄,城市;穿过更多的沙漠,森林,雾,

闪电,雪,雨,星辰,云朵,日月

你低下头,看到自己

在与天空一起下坠,上升,粉碎,融合,燃烧。

你看到上帝了——在天空的每个角落。

上帝啊,他的身内外,他无垠的头顶:天空

有永恒的秩序,一切都像从没发生过。

飞蛾扑火

灯光一点亮。飞蛾扑过来。

这么深的秋了。灯光一点亮

飞蛾就扑过来。吻那火。吃那火。叮叮当当。

你看那一盏灯光。你看那一只飞蛾扑过来。

你看那十只飞蛾。

你看那一百只飞蛾,扑过来扑过来。

更多飞蛾扑过来,纷纷落在灯下。

如一场飘雪,

它着火的身体有焦煳的味道。而火苗更旺。

而窗外投下星光的影子。

那灯从何处亮起?一盏灯,把黑夜变了屠场。

灯光里,我一动不动——

……我在等待那光燃尽。我在等待那身体之光燃尽。

再也不见我身外有一只飞蛾。

……而屋子也消失了,而黑夜

归于黑夜……

在黑夜里

就算你是罂粟之花

我也从

黑夜降临爱你

这是公开的秘密

沉睡或醒来

月光多么短暂

星星舔舐着刀口上的蜜汁

你的肌肤雪浪涌起

——你听,窗外杂沓的声音

是不是一个人在哭泣

他战栗的肩膀已经耷拉下去

是不是,更多的人

在哭泣。他的幸福,快乐,悲伤,不安

都被放大了——

像一个省在哭泣

像一个国家在哭泣

而你多么安静

而你的呼吸和灯光下的眼影多么安静

而黑夜多么安静

这是上帝独自返回人间的时光

他的眼角

闪烁着一滴澄明的太阳

冬夜谈

来我们谈一谈天气吧

已是深冬了但第一场雪还不落下来

你说它去了哪儿,是不是累死在了来路上

来我们谈一谈天空吧

为什么不见了宝石的星星

难道从前的蔚蓝一直是假象

三千米之上一直罩着比铁皮更坚韧的雾霾

来我们谈一谈喷吐雾霾的烟囱吧

白烟黑烟随风飞扬

那些沮丧的灰麻雀在诅咒些什么

炉膛之火越烧越旺了

不断有更多的肉体被送进去

那些失却了依附的灵魂归于何处

来我们谈一谈火葬场的冬天吧

火葬场的冬天和夏天有什么关系

隔壁的妇幼医院产房里的哭和火葬场的哭有关系

谁上路,谁离开

走在路上的人为什么越来越少了

来我们谈一谈道路吧

你说道路连接地狱和天堂吗

二者之间多少条道路不断延伸

你说天堂的台阶上是不是坐满了清澈的孩子

他们等待着发糖果儿

一边在掌心里掷骰子占卜命运

此时的星空下只剩了两个声音在交谈

但黑暗里没人听到它

甚至我们自己,也从没听到过它

十万云朵

我去想一片云时

十万云朵已在天空摆开了洁白的宴席

而那天空

如何说得清一片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怎样诞生和消逝

一片云的高处,有忙碌的上帝

播种者

一片云与另一片云融合,一片云与另一片云擦肩而过

我从低处仰望

也从高处俯视

我站那儿多久了——

仿佛一辈子站在那儿——一个挥手的稻草人

反复地说“喂”和“Hello”

但十万云朵,没有一片停下来,也没有风、雨和阳光

停下来

抱一抱我

如果我飘散了,将不再被记起

……但有一次,我从飞机上看到了

比十万片更多的云朵

寂静在低处,一动不动地,反射着比自身更炫目的

荒凉

孤独之光。那光啊——

仿佛来自另一个神秘星球

也来自它自身

我目睹了它,却不能到达,或者走近了

消失在那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