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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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们有基督给我们的善恶标准,我们觉得没有不可衡量的东西。没有质朴、没有善、没有真的地方,也没有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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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人看到一八一二年战争最后一段时期的记载,谁不感觉到一种难受的遗憾、不满,与迷惑的心情?谁没有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在全部的三个大军以优势的人数包围了法军的时候,当饥饿、寒冷、溃乱的法军成群地投降的时候,当(正如历史告诉我们的)俄军的目的正是阻止、切断、俘虏全部法军的时候,为什么不俘虏、不消灭全部法军?俄军在人数少于法军的时候打了保罗既诺会战,俄军从三面包围了法军并且目的就是在于俘虏法军的时候,怎么会没有达到这个目的呢?难道法军比起我们有那么大的优越性,以致我们以优势的兵力包围了他们还不能击溃他们吗?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历史(这个词本义上所说的历史)在回答这些问题时说,之所以发生这种情况,是因为库图索夫也好、托尔马索夫也好、齐恰高夫也好都没有采取某种措施。

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采取那些措施呢?假使没有达到预定的目的是他们的罪过,那为什么不审判、不处罚他们呢?但是,即使假定俄军失败的责任是在库图索夫、齐恰高夫等人身上,我们仍然不能了解,俄军在克拉斯诺和柏来西那处在那样的情况下(在这两种情况下,俄军都拥有优势的兵力),在俄军的目的是要俘虏法军、元帅们、国王们和皇帝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擒获他们呢?

俄国军史家们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时说,这是因为库图索夫阻止攻击,这话是没有根据的,因为我们知道,库图索夫的意志无法阻止军队在维亚倚马和塔路齐诺附近的攻击。

为什么俄军以劣势的兵力在保罗既诺附近战胜了敌人的整个军队,而在克拉斯诺和柏来西那附近拥有优势兵力时,却被慌乱不堪的法军打败了呢?

假使俄军的目的是要截住、俘获拿破仑和元帅们——这个目的不但没有达到,而且所有要达到这个目的的尝试每次都极其可耻地遭到破灭——则战争后期法国人认为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是很正确的,而俄国历史家们把它看作一系列的胜利,是完全不正确的。

俄国军史家们,在遵守逻辑推理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得出了这个结论,虽然对于英勇、忠诚等作过一些抒情诗式的赞颂,但他们却不得不承认,法军退出莫斯科是拿破仑的一系列胜利,是库图索夫的一系列失败。

但是我们完全撇开民族自尊心,便觉得这个结论的本身包含着一种矛盾,因为法军的节节胜利使他们遭到完全的覆灭,而俄军的连连失败却使敌人全军覆灭,使祖国获得解放。

这种矛盾的根源就在于:那些根据帝王和将军们的书信,根据回忆录、报告等研究事件的历史家们,对一八一二年战争的后期附加了一个虚假的从来没有过的目的,即要切断并俘虏拿破仑、他的元帅及其军队。

这个目的从来没有提出过,并且是不可能提出的,因为它没有意义,要达到这个目的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个目的之所以没有任何意义,第一,因为拿破仑溃散的军队以极快的速度逃出俄国,就是说,这正是每个俄国人所希望的。法军逃跑得尽可能地快了,为什么还要对他们发起各种攻击呢?

第二,在路上阻止全力逃跑的人们是没有意义的。

第三,为了消灭法军而损失自己的军队是没有意义的,法军没有外在原因已经按照那样的比例在消亡,他们不受任何途中的阻截,也无法使逃过边境的人数超过他们在十二月实际上越过边境的人数,即全军的百分之一。

第四,希望俘获皇帝、国王们和公爵们是没有意义的,俘获这些人,将会使俄军的行动极感困难,当时最老练的外交家们(J,Maistre(麦斯特)和其他人)都承认这一点。当俄国的军队在到达克拉斯诺之前已经损失了一半,一个军团的俘虏需要一个师的押送队的时候,当我们自己的军队并不总是获得充足的粮食而虏获的俘虏已经饿死了许多的时候,希望俘虏法国军团是更加没有意义的。

关于截断并俘虏拿破仑和他的军队的整个周密计划,正像种菜人的这种计划一样:他把践踏他菜畦的牛赶出了菜园,但还想跑到门口去打这头牛。可以替种菜人辩护的一点,是他很愤怒。但是对这个计划的起草人,连这一点也不能替他辩护,因为他们并没有尝到菜畦被踏坏的痛苦。

切断拿破仑和他的军队不但是没有意义的,而且是不可能的。

这之所以不可能,第一,因为根据经验可以看出,在一次会战中各纵队进行五俚路长的运动,是从来不能符合计划的,齐恰高夫、库图索夫和维特根示泰恩准时在指定地点会合的可能性是那么小,几乎不可能;因为库图索夫也这么想过,他在接到计划时就曾经说过,进行长距离佯攻的计划是不会带来所希望的结果的。

第二,这之所以不可能是因为要使拿破仑军队往回逃跑时的那股冲力完全消失,就要有比俄国的军队多得多的军队。

第三,这之所以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军事名词“切断”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可以切下一块面包,但不能切断一个军队。切断一个军队——阻拦它的道路——是怎么也不可能的,因为总有许多地方可以绕过去,况且还在夜间,在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军事学家哪怕从克拉斯诺和柏来西那的例子中就可以相信这一点。假使被俘的人不同意被俘,那是怎么也不能俘获他的,正如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抓住一只燕子一样,可是当它落在我们手上的时候,是可以抓住它的。像德国人那样按照战略和战术的原则俘获投降的人是可能的。但是法军认为这样做不合适,这完全对,因为在逃跑和被俘时,等候着他们的是同样的饥饿和冻死。

第四,也是最主要的,这之所以不可能是因为自从有世界以来,没有一次战争像在一八一二年那样可怕的情况下发生的,俄军在追赶法军时也已经竭尽了全力,要再鼓起劲,不使本身遭到毁灭是不可能的。

俄军从塔路齐诺到克拉斯诺的运动中,损失了五万个病号和掉队的兵士,这个数目相当于一个大省城的人口。军队没有作战便损失了一半人。

在战役的这个时期中,军队没有靴子和皮袄,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伏特加酒,好几个月在十五度的严寒的雪地上过夜;白天只有七八小时,其余时间是夜晚,在夜里不可能维持纪律;不像在会战中那样,人们只有几小时被带到没有纪律的死的领域中,在这几个月里人们时时刻刻在同饥饿和冻死作斗争;在一个月之内,军队便损失了一半——就是关于战役的这个时期,历史家们向我们说,米洛拉道维支应该到某处去作侧翼行军,托尔马索夫应该到某处去,齐恰高夫应该向某处调动(在没膝的雪地里调动),某人应该击溃、切断法军云云,云云。

死亡了一半的俄军,为了达到那个无愧于民族的目标,做了他们所能做的和应该做的一切;别的俄国人坐在暖和的房间里,建议他们去做不可能的事,这是他们不能负责的。

事实与历史记载之间的这一切奇怪的,现在不可了解的矛盾,只是由于描写这个事件的历史家们,写的是各位将军的愉快的情绪与言论的历史,而不是事件的历史。

在他们看来,米洛拉道维支的话,这个那个将军所受的奖赏,以及他们自己的假定,似乎是很有趣的;而五万个留在医院和坟墓中的人的问题,甚至引不起他们的兴趣,因为这不在他们的研究范围之内。

然而,只要不去研究报告和一般计划,却探究几十万直接亲身参与事件的人的运动,则那些先前似乎不可解的问题,都可以忽然异常容易地、简单地获得无疑的解决。

切断拿破仑和他的军队的目的,除了在十来个人的想象中,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个目的是不能存在的,因为它是没有意义的,而达到这个目的是不可能的。

人民只有一个目的:光复自己的国土。这个目的,第一,自然而然地达到了,因为法军逃走了,因此只要不去阻止这个运动。第二,这个目的因为消灭法军的民族战争而达到了。第三,这个目的因为俄国的大军追击法军,准备在法军的运动停止时施用武力而达到了。

俄军的作用应该像鞭子驱逐逃兽一样。有经验的赶兽的人知道最好的办法是举着鞭子威吓它们,而不是当头鞭打逃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