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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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皇帝手里一块很大的饼干碎了,落在露台的栏杆上,又从栏杆掉在地上。一个站得最近的穿背心的车夫冲上前去,攫取了这块饼干。群众里有几个人向车夫面前跑去,皇帝注意到这件事,令人给他一碟饼干,开始把饼干从露台上向下抛。彼恰的眼睛都发红了,受挤的危险更加使他激动,他向着饼干冲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觉得他一定要从皇帝手里得到一块饼干,而且一定不要让步。他向前冲,撞倒了一个在抢饼干的老妇人。老妇人虽然躺在地上,却并不认输(她伸手要抓饼干,却抓不到),彼恰用膝头挡开她的手,抢了一块饼干,并且似乎恐怕叫得太迟,又用已经哑了的声音高呼“乌拉!”

皇帝进去了,然后大部分的人开始散去了。

“正是我说的,只要再等一下——果然是这样,”人们都在快乐地说着。

虽然彼恰是快乐的,但他仍然觉得,回家去并且知道今天所有的快乐事已经结束是悲伤的事。彼恰没有从克里姆林宫直接回家,却去看他的朋友奥保林斯基,他十五岁,也要去入团。回到了家,他坚决地毅然地宣布,假使不让他去从军,他就要逃跑。第二天,虽然伊利亚·安德来伊支伯爵还未完全答应,却出去打听,怎样替彼恰找一个危险较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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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七月十五日的早晨,斯洛保大宫前停着无数的马车。

各个大厅里人都满了。第一个大厅里是穿制服的贵族,第二个大厅里是留长胡子的、佩奖章的、穿蓝色长衣的商人。在贵族聚会的大厅里有不断的声音和动作。在皇帝画像下边的大桌旁,最重要的贵族们坐在高背椅子上,但大部分的贵族是在大厅里来回走着。

所有的贵族,就是彼挨尔每天在俱乐部里或在他们家里见面的那些人都穿着制服;有的穿叶卡切锐娜朝的制服,有的穿巴弗尔朝的制服,有的穿亚力山大朝的新制服,有的穿普通的贵族制服,都穿制服,这在这些老老少少、各种各样熟识的面孔上增加了一种奇怪的幻想的意味。尤其令人注意的是眼花、齿豁、头秃、臃肿、脸黄或消瘦、皮肤起皱的老人们。他们大部分是坐着不动,也不作声,即使他们走动一下说几句话,也是到年纪较轻的人跟前去说的。正如同彼恰在广场上看到的人们的脸色一样,在所有这些面孔上都有极其明显的两种相反的表情,一种是大家共有的期待着隆重事件的表情,一种是关心日常琐事的表情——关心波斯顿牌友、厨师彼得路沙、西娜伊达·德米特利叶芙娜的健康等等的表情。

彼挨尔在大厅里,他一清早就穿上不舒服的、太狭窄的贵族制服。他很兴奋:这不仅是贵族的不寻常的集会,而且是商人阶层的不寻常的集会,Les états généraux,(三级会议,)这在他心中引起一连串的他久已不提、然而牢记在心的关于Contrat Soocial(社会契约)与法国革命的想法。他在呼吁书中听到皇帝为了和人民协商要到首都来,这话肯定了他的这种见解。他以为,在这方面的,他早已期待的那个重要的东西快要来到了,他走动着,注视着,谛听着谈话,但是他没有在任何地方发现他所关心的这些想法的表现。

皇帝的诏书朗读过了,使大家很高兴;后来大家散开了,交谈着。除了日常的话题之外,彼挨尔听到他们谈到,在为皇帝举行的舞会上,当皇帝进来时,贵族代表应该站在什么地方,将按县分开,或按省分开……等等,但刚刚谈到战争以及为什么要召集贵族开会时,谈话又变得犹豫不决、含糊不清了。大家都愿意听,不愿意说。

一个强壮的英俊的中年男子穿着退休的海军制服,在大厅里说话,在他身边围了许多人。彼挨尔走到说话人身边围成的小圈子那里,注意地听他说。伊利亚·安德来伊支伯爵穿着叶卡切锐娜朝的军官制服,现出愉快的笑容,在他全部认识的一伙人当中走动着,他走到这个团体那里,象他素常听讲时那样带着善良的笑容听着谈话,赞成地点着头,表示赞同说话的人。退休的海军军官说话很大胆(这可以从听他说话的人的脸色上看出来),因此,彼挨尔所认识的最柔顺、最温和的人们,不赞成地离开他,或者表示反对。彼挨尔挤到小圈子当中,倾听着,并且相信说话的人确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但是和彼挨尔的想法全然不一样。海军军官用那种特别响亮的、唱歌般的、贵族的男中音,夹着悦耳的喉音和缩略的辅音,就是人们喊叫“嗨,烟斗!”之类的话的时候所有的那种声音说话。在他的声音里显出了他的狂妄和发号施令的习惯。

“假使斯摩棱斯克人民为皇帝编练民团,这怎么办呢?难道斯摩棱斯克人民是我们的榜样吗?假使莫斯科省的贵族认为必要的话,他们可以用别的方法表示对于皇帝的效忠。难道我们忘记了〇七年的民团吗?只有教士的儿子和盗贼得到了好处……”

伊利亚·安德来伊支伯爵愉快地微笑着,同意地点点头。

“请问,我们的民团对国家有用吗?一点也没有用!只是破坏了我们的农事。征兵还好一点……不然回到你面前来的不是个兵,不是个农民,而是个堕落的人。贵族并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我们全体去,召集更多的新兵,而且只要王帝(他这么说皇帝)说一声,我们都可以为他去死,”说话的人兴奋地补充着。

伊利亚·安德来伊支满意地咽着唾液,推推彼挨尔,可是彼挨尔也想要说话。他向前走动,觉得自己兴奋,却不知道为什么兴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刚刚张嘴要说,就有一个枢密官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这人的牙齿都落光了,他带着聪明而又生气的脸色站在第一个说话人的旁边。他显然是一个惯于领导辩论、掌握问题的人,他低声地、清晰地说话了。

“亲爱的先生,我以为,”那枢密官的落掉牙的嘴巴嘟嘟哝哝地说,“我们被召集在这里,不是为了讨论目前哪一样对国家较有好处——征兵还是组织民团。我们被召集在这里,是为了响应皇帝陛下向我们提出的呼吁。但是判断征兵和组织民团究竟哪一样较好,我们最好是让最高当局去判断吧……”

彼挨尔忽然发现了表达他兴奋的心情的机会。他狠起心来反对那个枢密官,因为那人对于贵族目前的任务提出了这种传统而狭窄的观点。彼挨尔走上前,打断了他的话。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于是开始兴奋地文绉绉地用俄语说,有时夹杂着法语。

“阁下,请您原谅我,”他开始说(彼挨尔和这个枢密官十分熟悉,但是他认为在这里必须客气地称呼他),“虽然我不同意先生……(彼挨尔迟疑了。他想要说mon tres honorable préo pi-nant(我的最尊敬的反对者)),先生……que je n'ai pas l'honn-eur de eonna?tre;(我还没有荣幸认识;)但我认为,贵族阶级被召集在这里,除了表现它的同情与高兴之外,还为了讨论我们能够帮助祖国的方法。我认为,”他兴奋地说,“假使皇帝看到我们只是农奴的主人,我们要把农奴贡献给他……我们把自己当作chairàcanon(炮灰),可是他听不到我们的意见,那一定会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