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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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家里笼罩着总是随着订婚男女在一起的那种诗意的沉闷与沉默的气氛。大家坐在一起时,常常沉默无言。有时别人站起来走开了,订婚的男女单独地留在一起,仍然是沉默无言。他们很少说到未来的生活。安德来公爵既怕说到也不好意思说到这个。娜塔莎也有着这种心情,正如同她也有他的一切的心情,她不断地猜测着他的心情。有一次娜塔莎问到他的儿子。安德来公爵脸红了,这是他现在所常有的,这也是娜塔莎特别欢喜的。他说,他的儿子将来不同他们住在一起。

“为什么?”娜塔莎惊愕地说。

“我不能从祖父身边把他带走,还有……”

“我会多么爱他的啊!”娜塔莎说,立刻猜透了他的意思;“但我知道,您想要避免闲话,免得您和我受人指责。”

老伯爵有时走到安德来公爵面前,吻他,问他对于彼恰的教育或者对于尼考拉的职务的意见。老伯爵夫人常常望着他们叹气。索尼亚总是怕碍事,在他们不愿意那样的时候,她也极力借故离开,留下他们俩在一起。在安德来公爵说话(他很会说故事)时,娜塔莎骄傲地听他说;当她说话时,她恐惧而又高兴地注意到,他正注意地审视地望着她。她困惑地问她自己:“他在我身上寻找什么呢?他用目光在窥察什么东西呢?假若我没有他的目光所寻找的东西,怎么办呢?”有时她发生了她所特有的那种若狂的愉快的心情,这时候她特别欢喜听到并且看着安德来公爵发出笑声。他很少发笑,但是当他发笑时,便会纵情大笑,并且每次在这种笑声之后,她觉得自己和他更亲近了。要不是一想到迫在眼前的别离就使她感到恐惧,她便是十分幸福了,正如同他一想到这个,便面色发白,身上发冷。

在他离开彼得堡的前夜,安德来公爵把彼挨尔带来了,他自从那次跳舞会以后就没有到罗斯托夫家来过。彼挨尔似乎是茫然若失、忸怩不安的。他和伯爵夫人交谈着。娜塔莎和索尼亚坐在棋桌前,邀安德来公爵到她面前去。他走到她们那里去了。

“您早就认识别素号夫吗?”他问。“您喜欢他吗?”

“是的,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很可笑的。

于是她,和一向说到彼挨尔时一样,开始说到他在心不在焉的时候的逸事,有些逸事甚至是别人替他捏造出来的。

“您要知道,我把我们的秘密告诉他了,”安德来公爵说。“我从小便认识他。他有金子般的好心肠。我请求您,娜塔莎,”他忽然严肃地说,“我要走了,上帝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您可以不爱……啊,我知道,我不该说这话。只有一点,当我不在这里的时候,假使您发生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呢?……”“无论有什么烦恼,”安德来公爵继续说,“我请求您,索斐小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只去找他一个人,征求他的意见,求得他的帮助。他是一个最漫不经心的人,最可笑的人,但是他有金子般的好心肠。”

父亲、母亲、索尼亚,甚至安德来公爵自己,都不能预见未婚夫的离别对于娜塔莎会有什么影响。她脸红、兴奋,眼睛里没有泪,整天在家里走动着,忙着最不重要的事情,好象她不明白等着她的事情。她甚至在他告别,最后一次吻她的手的时候,也没有流泪。

“不要走!”她只用那样的声音向他说了这话,那声音使他考虑到,他是否果真应该留下来,而他很久以后还记得这个声音。在他走后,她也没有哭;但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几天,没有哭,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只有时说道:“哎,他为什么走了呢?”

但是在他走后两星期,使得身边的人都觉得奇怪的,是她的精神上的疾病复元了,她和从前一样了,但是她的精神面貌改变了,就象孩子们在久病之后带着改变的面貌起床一样。

25

尼考拉·保尔康斯基公爵的身体和性格,在儿子走后的这一年之内,变得很坏了。他的脾气比以前更大了,他的无故的怒火大部分是出在玛丽亚公爵小姐的身上。他似乎是存心挑剔她所有的弱点,以便在精神上尽量残忍地折磨她。玛丽亚公爵小姐有两种爱好,因此有两种乐趣——一是侄儿尼考卢施卡,一是宗教,而两者都是公爵所欢喜的攻击与嘲笑的对象。无论他们谈到什么,他总把谈话兜转到老处女们的迷信,或小孩们的溺爱与姑息上去。“你要使他(尼考林卡)变成和你自己,一样的老处女;白费精神的:安德来公爵要的是一个儿子,不是一个老处女,”他说。或者在玛丽亚公爵小姐面前,他面向着部锐昂小姐,问到她是否欢喜神甫、圣像,并且加以嘲笑……

他不断地使玛丽亚公爵小姐伤心难过,但女儿却很乐意地宽恕他。难道他会对不起她吗?难道她的父亲,她仍然知道他爱她,他会不公平吗?什么是公平呢?公爵小姐,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骄傲的字眼:“公平。”人类一切复杂的法则,在她看来,组成了一个简单而明白的法则——爱与自我牺牲的法则,这是他教给我们的,他为了爱而为人类受苦,而他自己就是上帝。别人的公平不公平与她何干呢?她自己应该受苦,爱,并且她是这么做了。安德来公爵冬天来到童坐,他愉快、和气、亲切,玛丽亚公爵小姐好久没有看见过他这样。她琢感到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丝毫没有向玛丽亚公爵小姐提到自己爱情的事。在离家之前,安德来公爵和父亲作了一次长谈,并且玛丽亚公爵小姐注意到,在他离家之前两人彼此都不满意。

在安德来公爵走后不久,玛丽亚公爵小姐从童山写信给她的在彼得堡的朋友尤丽·卡拉基娜。正如同姑娘们都爱梦想,玛丽亚公爵小姐梦想她嫁给了自己的哥哥,而她这时候正为她的在土耳基被打死的哥哥服丧。

“悲哀似乎是我们共同的命运,亲爱温柔的朋友尤丽。

“您的丧痛是那么可怕,我只能向自己解释,这是上帝的特恩,他爱您,想要试验您和您的高贵的母亲。

“啊,我的好友,宗教,负有宗教能够安慰我们,把我们从绝望里拯救出来。只有宗教能够向我们说明,没有宗教的帮助人便.不能了解东西:为了什么,因为什么原故,那些善良的、高尚的、能够在生活中寻得幸福的、不但不妨害任何人,而且是别人的幸福所必需的人被召回到上帝那里,却留下了那些邪恶的、无用的、有害的,或者是拖累自己和别人的人活在世上。我所看见的永远不会忘记的第一个人的死——我可爱的嫂嫂的死——给了我这样的印象。正如同您问命运,为什么您的极好的哥哥要死,同样地我也问,为什么天使莉萨要死,她不但没有对人做过任何坏事,而且在她心中从来没有过不好的思想。哦,您可知道,我的好友,自从那时以后,五年过去了,我,凭我的浅薄的理解力,已经开始明白地懂得,为了什么她一定要死,并且她的死何以仅仅是造物者无限恩惠的表现,它的一切行为,虽然大部分是我们不了解的,却只是它对于它的创造物的无穷之爱的表现。我常常想,也许她就象天使一般的太纯洁了,因而她不能担负母杀的一切责任。做年轻的妻室,她是无可指责的;也许做了母亲,她便不能够是这样的了。现在不但她对我们,特别是对安德来公爵,留下了最纯洁的惋惜与回忆,而且也许她要在那里获得我不敢为自己所希望的地位。但是不要单单说到她,这个可怕的早死,虽然有那一切的悲伤,对于我和哥哥却有最幸福的影响。那时候,在我们丧失她的时候,这种想法我是没有的;那时,我要恐怖地赶走这种想法,但现在它是那么明显无疑了。我的好友,我把这一切写给您看,只是为了要您相信那成了我的生活的原则福音书的真理:没有上帝的意志,连一根毛发也不会从人的头上落下来。而支配它的意志的,只是一种对于我们的无限的仁爱,因此无论我们发生了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