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没有接话,而是看着杨窕的面庞,好似是一株兰草,遗世独立而又清新丽人。
杨窕说到,“从小杨奇正就很少在家,他总是神出鬼没,母亲常常深夜还等着他回来,甚至为了他加入军统,都是为了能有更多跟他相处的机会。”
“那你为什么加入军统?”
“我还要选择吗?”
“那你是什么时候加入共产党的?”
“在东京留学的时候。”
“可这不是与你父亲为敌吗?”
“如果他是国家的敌人,我别无选择,我跟你说过应该选择自己的政治立场。”
凌风陷入沉思之中,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加入共党,哪怕与父亲为敌?自己可以说服父亲退出军统吗?可以承受与父亲为敌的最坏结果吗?
“凌风,我不想逼你,况且组织也只需要绝对忠诚的人,而不是摇摆不定的人。”
凌风便说到,“你说我哥会带亦然走吗?”
“不知道,你想他们走吗?”
凌风摇头说到,“我也不知道。”
“明天就会有答案。”杨窕说完后,翻窗下去,麻利的手脚,矫捷的身手。
凌风拿起床边的丝帕,轻嗅着亦然的清香,是一场美妙的音符,直击心脏,是一片懵懂的颜色,途经青涩,什么是爱?爱是放手吗?爱是祝福吗?可自己跳动的脉搏明明在说想拥有她,想与她走过岁月的荏苒,走过芊芊陌陌,自己真的放得下吗?看着自己所爱的人跟着别人走?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纠结于矛盾像是缕缕硝烟,缠绕,盘旋,竟然连自己都到所谓何?这时脑海里涌现出徐志摩的那句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或许是命运的洪流吧,无法抗拒,无从选择。
这是一次旅行,一次暂时逃离纷扰的旅行,这是一场博弈,在赌博谁会走?谁会留?两张船票会不会被盖上启程的章,两个人会不会就此踏上远方的征途?谁人知晓?无人懂霜林醉,无人会登临意,前方,是什么?深渊或仙境,地狱或天堂,谁会知道呢?只有一步一步的走过,一步步的去探索,去选择,或彷徨或迷茫,可最终会找到心中的答案,一个没有对错的答案,没有评判标准的答案,蜿蜒成人生的十字路口,路只有自己去走。
在一条平静的湖面旁边,凌风穿着深灰色的格子衬衫,手上拿着捕鱼的小网,脸上是如阳光般的微笑,像一个发出清脆声响的风铃,哪里看得出心中的忧伤,而凌文则左手拿着一个银色的铜制鱼竿,右手提着一个水桶,脸色黯然,亦然身穿绣着花纹白色的裙子,头上带着一个杂草编织而成的草帽,像是夏天的艳美,又像溪水的凉爽。而杨窕身穿紫色的裙摆,裙子上还插着一朵白色的花朵,像是囊括了整片山水,却又不争奇斗艳。
四人端坐在一个花格布料上,相视而笑。
凌风率先说到,“我要去捕鱼,谁要跟我一起?”
杨窕举手说到,“我啊。”
凌风说到,“好,你跟我一组,那我哥跟亦然一组,我们比赛看谁抓的多。”
凌风风风火火的跑到湖边,挽起裤腿就准备下水,一个猛跳,溅起巨大的水花,湖水的颜色是深邃的绿色,似乎是经过精心打磨的翠玉,晶莹而透亮,湖水里是许多游来游去的小鱼,三五成群,如此畅快,凌风拿起渔网狠准稳的下手,就在快要得手的时候,杨窕也跳下了水中,小鱼在水花的冲击下迅速游走,凌风回头,用微微蹙眉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杨窕,杨窕略带歉意的微笑了一下,将食指比在了嘴唇上,示意凌风别说话,自己则继续细摸索着。
这边,亦然问到,“凌文,我怎么觉得你从昨天起就怪怪的,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凌文断断续续的说到,好似要燃尽的蜡烛,如此微弱的语气。
“怎么了,你不愿和我一起分担吗?”
凌文突然转头看着亦然的眼睛说到,“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你会怎么想?”
“怎么了,你要离开我?”
“我想我也没有办法。”
“你在意我的身份?”
“不,是我父亲。”
凌风以矫健的身手,将游动的两条小鱼网在了他的网中,他兴奋的手舞足蹈跑到了哥哥的身旁,把鱼放在了水桶里。看到亦然神色黯淡,好似一朵枯萎的玫瑰,心中略微猜到几分,却说到,“哥,你们怎么还没开始啊,我都抓了两条了。”
凌文没有回答,凌风拉扯着他的衣服,说到,“快,快,快,动起来。”
凌文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金属鱼竿,走到湖畔边,放下鱼饵,静坐着,一条白色的细线垂直的伸入湖水,是在钓鱼,也在静心。
凌风则回到湖边,拍着杨窕的肩膀,眼神示意她过去看看亦然。
杨窕点头走到花格餐布旁,坐到亦然的身旁,说到,“怎么了?有心事啊。”
亦然摇头,没有说话。
杨窕说到:“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凌文,你不觉得他就像块木头吗?”
亦然听到木头后,微微苦笑一下,说到,“却是一个有内涵的木头。”
“我们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发觉我还真不算懂你,你还记得以前在军统特训班的时候,你说以后要嫁人一定要嫁个大英雄的。”
“我觉得凌文就是我的英雄。”
“为什么?”
“他懂我,你知道我是孤儿,从小寄养在别人家,虽说养父对我很好,但我与生俱来具有一种孤独感,他也是,虽然不是孤儿却永远被弟弟压过一头,从某种层面来说,我们只一样的,他懂我的孤单,我懂他的落寞,曾经我以为他可以救赎我,我也可以救赎他。”
“可他想离开你?”
“我理解他。”
一句我理解他在山谷中回想,余音绕梁的牵绊,瞬间化为一缕青烟,飘散在梦里。
“那你知道凌风喜欢你吗?”杨窕突然跳开了话题。
“他不是一个会有真心的人。”
“不,那只是表面的他。”
“哦,你懂他吗?”
“我懂,可他更愿意去懂你。”
“你爱他?”
“是,爱得轰轰烈烈,却不得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就像他对你一样。”
亦然沉默,抚摸耳畔的发,好似不经意间却又略显怅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凌风又拿着渔网跑了过来,里面装呈着三条金色的小鱼,笑着说到,“看,我的战果,看来今天我非赢不可了。”
杨窕和亦然都没有说话。
凌风将小鱼倒入水桶中,接着说到,“你们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杨窕站起来,挽着凌风说到,“没怎么,走,凌风,我跟你一起去捕鱼。”
刚走到湖边,杨窕便说到,“你哥应该不愿意离开。”
“他要放手吗!”凌风用惊异的口气说到,他不能理解哥哥的决定。
杨窕则微笑着说到,“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凌风心中五味成杂,像一杯酝酿已久的白酒,热烈的燃烧,却又像一片深邃的海洋,寂静而静谧。
黑夜静静蔓延,延生出一片苍茫的沟谷,耳边是鸟的鸣叫,是深谷幽兰的回音,是树林的呼吸,是湖水的滚动,凌风用树枝搭起一片篝火,炽热的火焰,像跳动的符号,唱着那首复杂而隐秘的歌曲,这首歌叫人心。
亦然低头看着下方,满脸愁容。
凌文则呆坐在旁,注视着燃烧的火焰。
杨窕突然说道,“我突然想起了梁祝化蝶的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曾经山盟海誓,甚至私定终身,他们说自己最懂对方,连老天都为他们的感情动容,可由于家庭的拆散,由于父母的阻碍,最终化蝶而终。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圆满的结局,可如果面对所爱之人都不敢反抗,这也算爱吗?”
凌文听出了杨窕的言外之意,取下金属眼镜,轻柔鼻梁后,站了起来,说到,“这么晚了,我先回去了。”
“哥,难道不一起吗?”凌风也站了起来,说到。
“不了,你们在玩会吧,我还有事。”凌文匆匆走了,留下一个背影。
凌风则看着杨窕说到,“好好的,讲什么故事啊。”
亦然也站了起来,声音略显哽咽,说到,“那我也回去了。”
凌风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意,像是洪水滚滚般的喷涌而出,他看着亦然的身影在篝火的缠绕下是那样的闪耀,他曾经拼命抵抗那种情愫,与自己的内心决斗,亲情与爱情拉扯着他的魂魄,现在自己终于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情,他看到亦然头上的蓝方格的头巾随着清风飘荡,那飘扬的形状也皱褶着他的彷徨,他鼓起勇气,在亦然的身后拉起她的手,说到,“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亦然回头,凌风从怀里拿出两张船票,举到亦然的眼前,在星光的闪耀下,在篝火的照耀下,是斑斓的火光,是跳跃的火焰,是风中的炙热,是炙热中的割裂,好似一个婀娜的背影,一段雨后的时光,是梦,是舞,是雾,是迷离,是消散,凌风想起了雨中撑着油纸伞的亦然,想起了她太息的目光,想起了她走时决绝的背影,想起了她浓烈的口红,想起了她的香水气息和温热,一切的一切似一股喷射的流浆,是红色,是恢弘,构成一幅极具梦幻的画卷,这叫爱,这叫激情。
杨窕静默的注视着一切,好似是一个见证者,参透着最深刻的领悟。
亦然没有回答,凌风又重复了一遍,字字铿锵有力,好似已经思考了千年却依旧不改的决定,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本来应该是凌文的唱词,却因为他的软弱而变成凌风的表达,这样的话语好似可以摧毁任何一个女人的心扉,让她失去防守的底线,因为这意味着这个男人可以为自己放下一切,哪怕失去一切,因为这意味着这个男人是成为自己一生的依靠与盼望,哪怕前方路途漫漫,哪怕伴随着泥土与荆棘。
亦然知道如果这句话是凌文的讲述,自己不知道会有多满足,她知道自己深爱着他,哪怕他没有选择自己,没有选择离开,自己理解他,因为这是爱,包容一切,自己愿意等待,等待凌文回头,即使他不愿回头,自己也愿意用一生的光阴去赌。她甩开凌风的手,说到,“凌风,我爱他。”尔后走了,没有带走一片云彩,没有卷走一阵清风,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