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光复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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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喋血京沪杭(19)

大致好像差不多保不齐就是这个意思,随后通讯断了。周立业呼叫了好几遍,对方彻底没了回音。周立业颓然地丢掉话筒和耳麦,背对着他的士兵半天没有言语。士兵们本来已忍不住好奇,虽然没离开战斗位置,但都竖起耳朵想听听连座有什么消息宣布。但连座半天不说话,有士兵实在忍不住好奇,扭头看连座,就见连座像极了一个被罚站面壁思过的学生,对着碉楼的一面厚厚的染着战亡者鲜血的墙壁。

好半天,仿佛过了许久,所有人都即将没有耐心了。周立业说:“弟兄们,淞沪战场的战事……有些挫折。校长已下令全军转进,在三天前。”

碉楼里的官兵们都不由黯然、失望、震惊、愤怒、恐惧,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只是,三日的战斗已把他们中的所有人不管老兵新兵,历练成了真正成熟的军人。他们依然守着战位,不发一言,等待他们的连座继续说下去,说出连座的计划,说出他们即将要走的路。

周立业深吸一口气,异常坚定的说:“同志们,上峰有令,让我们择机突围,向南京方向靠拢。就是说,上海很可能保不住了,日军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南京。我们,要撤离此地,去保卫我们的首都南京。”

附近不是有一座松江城吗?松江城里不是有东北军一个军吗?为什么不去松江?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这个疑问。因为就在这场仗即将开始的时候,排长说他们的背后是松江城,松江城里有67军三万多人马,随时可以来支援他们。

殊不知,真正的67军其实只在日军发动杭州湾登陆的当天奉命开赴松江准备打防御战,根本没有前出支援的计划。再有,67军完全是仓促赶到杭州湾附近执行抗登陆作战,基本散着出来的,先期抵达松江的只有一个师,犯了中国军队的老毛病,逐步添油、无法集中、徒增伤亡。仅仅三天,东北军67军三万余人伤亡大部,军长吴克仁将军殉国,整个67军完全丧失了作战能力。松江城失守,从杭州湾登陆的日军第10军,如今正在气吞万里如虎的执行他们的迂回包抄战术,淞沪战区的中国军队面临被合围的危险。可以这样说,从日军登陆杭州湾开始,淞沪会战的结局已经注定。上海无法再保,杭州、嘉定等地接连沦陷。二十七万日本陆海军精锐击溃了七十万国军,早晚占领上海,下一个目标就是吃掉中国当时的首都——南京。

周立业说:“同志们,咱们不丢人,孤军死守阵地3天,歼灭日寇无数。撤退,活下来,去保卫我们的首都!”

撤退,谈何容易?松江沦陷,杭州湾至南京的路上,已不知有多少日军。他们不到一百人了,还有伤员。从这里到南京,那么远的路,他们怎么走?

周立业说:“必须走,留在这里固然还可以杀更多的鬼子,可是军令如山,上峰让咱们撤,不是咱们没种。况且,南京是首都,是先总理的安息之地,校长还在那里,许多老百姓也在那里。那是中国的心脏啊,决不能像上海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要去保卫南京。”

也许吧,现在撤退并不丢人。上海注定沦陷,南京不能再沦陷,周连长说的没有错。那么,撤退。守备连剩下的人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分三批逃出碉楼,携带了足够的弹药和粮食。他们的转进路线上峰并没有明确指示给他们,上峰只给了他们一个转进的命令,剩下的事得他们自己操心。守备连自己约定了会合地点,是南京、上海之间国防线上的某点,地图标记上标记为503阵地。

路途足够远,但大家心里还是很敞亮的。连座说新十九团主力已撤到国防线503阵地加固工事准备南京保卫战,看来新十九团走的这一个多月没打光!部队的老兵,对所属队伍是有归属感的,这种归属感与游子对家的归属感差不太多。如今听说他们的团还在,自从变成滩头守备连以来那强烈的孤独感荡然无存。

编为一组突围的唐龙凯和关山豹,高兴之中掺杂担忧。不知他们找到新十九团时,能不能看见大哥。大哥走了一个多月了,一直没有消息,听说淞沪战区正面打得惨,不是一般的惨,这一个多月下来,死了多少人呀。大哥,福大命大枪法好,但愿没事才好!

唐龙凯挎着花机关,关山豹端着中正式,两人在这一组的位置一前一后,正好把二十多新兵蛋子夹在中间。这一组人没实惠到一出门就往南京方向摸的程度。他们潜意识中不想这么干,并非连座要求他们这样。唐龙凯和关山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他们是先往松江方面走了差不多三十里路,才又面向南京方向。

此地确实有不少日军,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军卡上塞满了鬼子兵,更有重炮就码在路边的平地上狂射。日军简直有恃无恐,既不担心中国军队的炮兵反击,也不担心中国空军的飞机过来轰炸。实在因为中国的炮兵和空军已几乎全军覆没。走这一路,到处能看见嚣张的、肆无忌惮的日军在行军,或就地码开火炮轰击疑似有中国军队集结的地方。这样猛烈的炮火,真不知有多少中国人因此丧命。

众人心里憋着一股火实在难受,可如今真的不能去找日军晦气。日军在这一带的兵力以万计,他们只是一伙散兵,有心杀鬼子也得等找到团座他们再说。

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走到天放亮,唐龙凯和关山豹选择一片茂密的竹林做部队的宿营地。草草吃上几口烙饼,撒出去几个哨兵,大部分人抱着枪睡觉。都很累,基本闭上眼就睡了过去。耳畔好像仍然响着日军的怪叫和枪炮声,搁在往常这就是睡眠的障碍。如今真的累惨了,躺在竹林里浑身一松弛,困意传遍全身。耳畔响着各种不存在的噪音进入梦乡。

唐龙凯带三个新兵值第一班岗,他把三个新兵分别撒在宿营地的东、西、北方向,亲自给他们选好了藏身点,挨个嘱咐一旦发生异常他们该怎么做。最后他来到宿营地南边,先是砍了些枝叶扎成一圈扣在钢盔上,伏卧在一块土坷垃后面观察前方的动静。

很快他就发现前方五十米处一块长满芦苇的洼地不太对劲,窸窸窣窣的似有人类蹑手蹑脚的活动。唐龙凯在黑匣子山打过猎,和许多有多次打猎经历的人一样,他对于隐藏在暗处的不安定因素已有了近乎神奇的预见本领。他认为那块洼地里绝对不是野兽!难道是日军的斥候?想想又觉得不对,日军的斥候干嘛在日军的后方活动?按说应该往南京方向追击转进的国军主力呀。难道是自己人的散兵?

唐龙凯拿捏不定,思考了好一会儿,他心知这样耽搁不是办法,可他眼下确实没主见。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脱离长官单独带队行动。好一阵子了,唐龙凯慢慢缩回脖子,捏着嗓子学鸟叫,通知已休息的战友往他这边靠拢。

关山豹第一个反应过来,猛一睁眼睛,低声唤道:“都醒醒!”

有觉轻的新兵醒了,也有睡死了轻易不会被喊醒。关山豹对醒了的新兵说:“有情况,抄家伙!”他又推推几个实在睡得够死的家伙,直到所有人都睁开惺忪的睡眼。醒了就该想想到底为什么被喊醒,很快大家就一脸紧张,抄枪在手准备战斗。关山豹带新兵们快速而安静地向唐龙凯那边跑去。唐龙凯开始变换鸟叫的频率,这是侦察排的一种隐秘的通讯方式,外人很难听懂。关山豹听见唐龙凯的鸟鸣,用手语向新兵发出指令:“疏散队形!十二点方向!左翼三,右翼四,其余搜索前进,三人断后掩护!”

大家立刻按照命令分散开。在关山豹等人还没现身时,唐龙凯已经跃出藏身点,平端花机关快步冲向那片可疑的长满芦苇的洼地。

唐龙凯即将冲入洼地时,忽然从芦苇中横出一记枪托,直冲着唐龙凯的腮帮子来的。唐龙凯赶紧收住脚步,整个身子向后一倒,枪口依然瞄着疑似有敌人的地方。他要扣扳机没扣扳机时,就听见一声低吼:“****的去死!”

唐龙凯一激灵!这是纯粹的中国话!说时迟那时快,一杆老旧的辽十三步枪直冲着唐龙凯的脖子压下来。

唐龙凯看到一个穿灰衣的彪形大汉,英雄眉、丹凤眼、络腮胡子,这彪形大汉的辽十三即将死死压住唐龙凯的喉咙,真挨上这么一下子,就算不立刻被压断脖子,慢慢的也会被扼死。唐龙凯手疾眼快,丢开花机关伸出双手死死钳住大汉压下来的辽十三,暂时扼制了大汉的挤压。唐龙凯低吼道:“我也是中国人!国军!”

大汉瞪着眼,喘着粗气,手上的力度竟不曾减去一分!杀红眼了?唐龙凯索性不再客气,抬起左腿膝盖狠磕大汉的腰子,大汉猝不及防间忽然吃痛,手上的力度猛然减缓,唐龙凯抓住机会,腾出一只拳头狠击大汉的胳膊肘,大汉肘臂上一阵麻酥,枪脱手了。唐龙凯两招得手,飞快地反制,眨眼的工夫大汉被唐龙凯弄趴下了。唐龙凯骑坐于大汉的屁股上,大汉的双臂被唐龙凯从后面高高抬起,典型的飞机状了。大汉吃痛,吼道:“****的!放开老子!”

唐龙凯说:“放开你可以!你为啥偷袭老子?”

大汉回道:“俺不知你是国军!现在也不知!谁知你是不是鬼子扮的?”

唐龙凯冷笑道:“嘿!那老子还怀疑你****的是鬼子扮的呢!”

唐龙凯的冷笑未及收敛,忽然后脑一震,顿时头晕目眩。好在关山豹他们冲来的及时,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举着一根木头想再砸唐龙凯的娃娃兵貌似吓到了,愣在原地,但没松开木头,全身依然保持准备战斗的姿态。

“娘希!敢搞偷袭!”一个浙江新兵怒骂道。

唐龙凯遇偷袭后头晕目眩,立时身子一栽楞,倒在大汉身边。缓了几缓才又坐直身子,慢慢摘下钢盔揉他的后脑勺,嘴里发出轻微的呻吟,关山豹看着来气,上来劈手夺过娃娃兵手里的木头,举拳想教训教训打他三弟的小杂碎,拳头举在半空却最终没落下。关山豹看清了娃娃兵的胸章,上头写着“国民革命军陆军67军”的字样。关山豹又看已被新兵们拿住的大汉的胸章,上面有同样的字样。

“67军的?不守松江来着么?咋在这嘎达呢?”关山豹警惕的问。

大汉说:“别他妈提了!小鬼子在卢沟桥挑事后老子们一直没招消停!先在平汉路、津浦路阻击小鬼子,说跟鬼子拼到底,一直拼到老家去!谁承想离老家越来越远!死了那么多弟兄,中央军不给补充兵员不给补充弹药,都不让俺们歇一口气呢就又把俺们派到了松江!一打就是三天!中央军跑了,鸟球的援兵在哪里?吴军座阵亡啦!好些东北爷们儿到死也没回家!你们这帮****的!要杀要剐随你们啦!呸!”

唐龙凯揉着晕乎乎的脑袋,厉声问:“你呸谁呢?你呸谁呢?我们也是刚从杭州湾撤下来,你不问清楚了就下闷棍搞偷袭,差点儿给友军弟兄开瓢,你还有理了你?”

大汉狠啐了一口,说:“好些个日本鬼子,化装成国军混入俺们的阵营,又是散布谣言又是顺风点火的,俺们的营座就是被那一帮杂碎给弄死的。俺瞅你半天了,眼瞅着要进来上家伙,俺又不是泥捏的,当然得先下手为强!鬼知道你们是不是假扮的中国兵?”

唐龙凯又仔细看看大汉的胸章,上头印的姓名好像是罗真金还是罗真全,不太清楚,便问:“东北军?老家是东北哪里的?叫罗真金还是罗真全?”

大汉回答:“罗真金。”他又瞧瞧唐龙凯的胸章,反问:“你呢?唐龙凯?听你这口音,不像关里人。”

唐龙凯笑笑,说:“你说对啦,我也是东北人,老家黑龙江凤县。”

罗真金又问:“你一个东北人,参加中央军干啥?那帮崽卖爷田不心疼又喜欢任人唯亲瞧不起旁系的公子少爷就那么招人稀罕?”

唐龙凯说:“这可说来话长,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猫起来再说吧。”

茂密的芦苇荡里,络腮胡子的罗真金和稚气未脱的娃娃兵狼吞虎咽地吃着唐龙凯他们从碉楼里带出来的饼干,看样子饿得不轻。唐龙凯和关山豹看着这两位也许真是他们老乡的家伙,早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怎奈这俩货真不是一般的大吃,都吃了有十分钟了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关山豹有些不耐烦,干咳了一声。罗真金瞅他一眼,伸手拽下他腰间的水壶拧开盖子猛灌起来。娃娃兵看见了也觉得有些口渴,唐龙凯摘下自己的水壶递给娃娃兵,娃娃兵也不客气,接过水壶跟罗真金一样仰脖子开灌。

关山豹终于耐不住性子了,道:“喂,差不多行啦,你一大一小以为俺们是慈善救济会呀?”

大汉抹了把嘴,说:“俺老家吉林敦化,东北军上士,连里的机枪手。”他又指了指还在没皮没脸吃饼干的娃娃兵,说:“他呀,俺们在山海关那头捡来的野孩子,他那前儿剩不下半口气啦。听他说,他爹也是当兵的,九一八后再没回过家,他娘带着他逃难,后来娘饿死了。俺们连长瞅他可怜,就把他塞到队伍里啦。”

唐龙凯转向娃娃兵,问:“小兄弟,是东北人啊?”

娃娃兵依然没皮没脸的继续吃饼干,含糊不清地答道:“嗯。”

唐龙凯看看娃娃兵的胸章,上头有刘皮实三个字。唐龙凯说:“刘皮实?爹妈给你起的名儿?”

娃娃兵说:“不算名儿,俺爹妈活着那前儿管俺叫皮实。别人都说这不是大名儿。”

关山豹说:“甭管是不是大名儿,总之挺好,经活,仗打到这种程度,多少人死的连渣都不剩,你个小甲鱼倒是活的长久!现在还大吃大喝活蹦乱跳的!”

刘皮实一梗脖子,回骂道:“你才甲鱼!”

一干守备连新兵都没心没肺的笑开了,关山豹举拳作势要打刘皮实,刘皮实继续梗着脖子,努起小嘴瞪关山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关山豹给气乐了,说:“罢了罢了!跟你个小混蛋一般见识干啥?你还饿不?你叫俺一声叔,饼干管够!”

刘皮实说:“俺吃饱了,你当不成俺叔。”

关山豹彻底没辙了,骂了声“靠”,抱着枪躺下补觉。罗真金揉揉刘皮实的小脑袋,对唐龙凯说:“这孩子可怜,一个连的弟兄都拿他当小辈照顾,如今全连就活下俺们俩,他难受才这样,话难听了些,你们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