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光复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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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鏖战三湘(21)

又是新的一天,湖南冬季少见的明媚的阳光洒满了人间,给寒冷的山区带来一阵难得的暖意。担任斥候的凌连士兵迷糊,在爬上又一座高峰后,终于看见了他想看见的——某片群山之中,袅袅炊烟。

他是个文盲,不懂海市蜃楼的科学道理,但他听说过人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会看到虚假的幻想。可是,他敢断定他看到的绝不是幻象,因为幻象不会持续那么久。他看到的地方,有固定的房屋。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温暖的室内,火炕、干净的温水,热腾腾、白花花的米饭,天堂般的生活。

当书虫子和陶斐从后面赶上来时,迷糊已乐得合不拢嘴。他说:“排座,这下子咱们都有救了!”

书虫子摊开地图上下左右反反复复地看,好一会儿才说:“我们现在这个位置,距离最近的交通线只有不到十里路,而交通线所在的区域是沦陷区。也就是说,日本人随时会出现在这里。”

陶斐说:“但是前面那个居民点被群山环绕,敌人除非到了咱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点,否则不会那么容易发现那里。苏排长,那里如此隐蔽,作战地图上都没有标注它的位置,应该是个不错的容身之处,至少暂时是这样。况且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我想,我们可以先在那边安顿下来,至少伤员们有着落了。”

书虫子点头表示同意,在他队里,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确实够伤员们的呛。一些伤员本来伤得不重,可经过这几天的折腾,无一不是伤口发炎、化脓、四肢浮肿、高烧不退。再不找个地方歇歇,处理下伤口,绝对轻伤熬成重伤、重伤熬成死亡。书虫子当然是想一路走下去,早一天归建早一天安全。可这是猿猴见了都要挠头的盘龙岭山区,山路十八弯、长虫野兽多,再有那近三百号杀人成性的日本海军陆战队见天儿的追杀他们,想迅速走出去找大部队,已然不现实了。所以,挑个看似危险实则相对安全的地方先歇歇,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陶斐往炊烟那边观察了一番,忽然说:“那是一座寺院吧?”

书虫子举起望远镜仔细看,确实是一座寺院,正门之上的匾额写着啥看不清,但确定是三个字,无非是××寺。

书虫子率领队伍向那座寺院奔去。

在山区之中,发现一个目标地,看着像是不远,却真真儿“望山跑死马”。凌连翻过了几道大岭,又过了一道近百米、弯弯曲曲的一线天,再过了一条架于深涧之上的索道桥,累出一身大汗,这才来到寺院正门口。

一群荷枪实弹、杀气与血腥气混合一身的军人突然光临这座立于山中、近乎与世隔绝的千年古寺,这于寺中众僧来说无疑是一场变故。老住持还没到来之前,护院武僧将大门牢牢堵死,不肯让这些军人进门一步。这不能不让士兵们愤怒,想来他们跟鬼子打仗,也是为了寺中的和尚好念经,而今打出一身伤、跑出一身汗,饥肠辘辘的,这帮秃驴竟不让他们进去!也就是此地离日军交通线不远,放枪的话很可能被日军听见,若是不然,就以这帮粗野士兵的性格,早开枪揍他娘的了!

一众兵里面,羊蝎子反倒很淡定,往常的鸟气如今像是山中晨雾遇见了灿烂的阳光。但见这位混不吝的老兵油子佛性十足地双手合十,对护院武僧中较年长的一位道:“这位师傅。”

有这么一礼,众僧的表情便缓和了许多。那位年长的武僧单手拄棍,施佛家礼节,道:“诸位施主,并非贫僧有意刁难。只是千年古寺,早有规矩,杀气浓重之人、血腥刀兵之物,皆不能入寺。还请诸位施主体谅。”

羊蝎子再施一礼,转身道:“排座,该明白啦,人家不让咱带枪进去。”

书虫子不痛快归不痛快,但也只能说:“那倒也是,这佛门清修之地,沾了人血的物件,进去了委实不那么合适。”他抬头看了看匾额,上书“普济寺”三个大字。书虫子怎么都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寺院名,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普济寺到底在哪里,反正印象中的普济寺不该在这湖南山区之中。

只看那堵住院门的武僧数量,也能探出这寺院的规模。想来,得有百十来个和尚在此修行吧!

正想着,众武僧忽然齐齐让出一条路,同向一个方向施以佛家礼节。众兵见一位白胡子老和尚,想来便是老住持了。老和尚看起来一把年纪,身子骨却硬朗,步履中透出一股强干的劲头。老和尚双手合十,对众兵道:“阿弥陀佛,诸位军爷,老衲有礼。”

十二个字说得中气十足,老和尚的实际年龄,怎么的也够格给书虫子当太爷爷了,但叫人看不出丝毫的老态。书虫子不明白,羊蝎子明白,这是常年清修、练功的结果。想来这位老住持,佛学禅宗和武功,都该有一定造诣!

于是,羊蝎子悄声对书虫子说:“讲话要客气,这老爷子不是排座惹得起的!别看排座有枪……”

书虫子心里明白,向前一步,“啪”一个利落、标准的普鲁士军礼。施完毫不犹豫、诚恳至极的军人礼节,书虫子才开口:“大师,晚辈们多有叨扰了!晚辈们是中国国民革命军军人,于前线同日寇鏖战日久,现与大部队失散。烦请大师,让晚辈们有个养伤歇脚的地方吧!我保证,绝不过多叨扰贵寺,待伤员无大碍后,自当离去。”

老和尚:“阿弥陀佛,善哉。既然是保境安民的军人,请进吧。”

护院武僧中年长的那位赶忙低声道:“师父,古寺的规矩,杀气浓重之人、血腥刀兵之物,皆为大凶,不可入寺啊。”

老和尚没有犹豫:“佛门中人,慈悲为怀。看众位施主的样子,皆是落难之人,我佛慈悲,既然他们有求于我们,我们不能不管。况且施主们乃是以保境安民为己任的英豪,今有强敌寇边,英豪力敌群寇而与队伍失散,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们普济寺也当施以援手。”

护院武僧不再多说,给凌连人马让开一条路,自有众多小沙弥帮手接过伤兵的担架。不多时,白米粥、白面馒头也都送到了士兵们手中。

这样的待遇,让大家的士气重又高涨起来。再看寺中懂医疗的和尚们,忙着给伤兵们疗伤,和尚们的手法显然更为专业,连里的医护兵给他们打下手怕是都不够格。因缺医少药而被伤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伤兵们,总算得到了一丝缓解。

吃过饭,书虫子先是往一线天和索道桥等天险处撒了探子做好警戒工作,然后决定当面拜访一下老住持。在小沙弥的引领下,书虫子在古寺古朴的建筑群中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老住持住所的门外。书虫子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出了谈话声,那话语不好模仿,像是禅宗奥义之类的。书虫子本身不懂佛学,所以听不懂这些。听那声音,竟是羊蝎子和老住持!书虫子记起来,羊蝎子在少林寺混过,该是有些佛缘的,羊蝎子多少知道些佛学知识,可书虫子想不到,羊蝎子竟能跟老住持一起探讨参禅悟道的学问。书虫子始终认为,羊蝎子这种文盲货色没那两下子呢。

书虫子正发着愣,就听见屋里面羊蝎子的声音:“诶,排座,来啦?”

书虫子猛醒,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竟自己把门推开了。这太失礼了,他赶忙朝老住持立正敬礼,道:“大师好!”

接下来他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老和尚:“这位青年长官不要那么客气,老衲法号净空,普济寺住持和尚,长官就叫老衲‘净空’吧。”

书虫子在佛学方面再小白,也该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他赶紧双手合十施礼:“晚辈不敢。”

净空说:“长官,里面请。”

这工夫羊蝎子从角落里拿出另一个蒲团放在地上,书虫子进来后,羊蝎子示意书虫子学他和净空的样子坐下。这种所谓的坐下,就是把屁股蛋子放在脚后跟上面。这座普济寺中的和尚都是这样坐着的。

书虫子于是学羊蝎子和净空和尚的样子“坐下”了。

羊蝎子说:“排座有所不知,这位净空大师也是行伍出身,看着咱们这些人亲切,这才收留了咱们。”

净空忙道:“惭愧,惭愧。刚刚与杨施主探讨佛家奥义,说着说着,就转向了当年那段罪孽深重的往事。”

书虫子不解:“当兵吃粮,挥刀斩杀同类,虽有违佛门慈悲为怀的精神,却是忠义救国的职责使然。大师为何说那是罪孽深重呢?”

羊蝎子代为解释:“老住持那年二十岁不到,投的是湘西竿军,效忠的是革命政府,杀的是满清余孽。”

净空只是轻抚白须,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书虫子也注意到了,刚才他虽自称“惭愧”,但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说明其内心丝毫没有动摇,看来其个人道行修为已达到一定境界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不知可否用有我和无我来参一参。

想到这里,书虫子说:“论起大师在军中的血统,晚辈无比佩服啊,湘西竿军,天下谁人不知?”

羊蝎子也由衷地说:“竿军出征,中国不亡。古语有云,无湘不成军,无竿不成湘。”

书虫子:“晚辈明白大师一番真挚情谊,大师能收留我们这些官兵,这恩情我们永世不忘。”

净空:“哪里哪里,老衲当年自感杀戮太多、罪孽深重,遂皈依佛门,可不曾忘记我湘西竿军自古忠义救国的遗风。既然诸位施主是抗日救国的好男儿,能为你们提供帮助,这样的机会求都求不来,老衲深感荣幸。诸位施主就请先在寺中安歇,需要什么尽可以来找老衲。客气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迷糊这时候突然闯了进来,前言不搭后语地叫:“排座排座!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羊蝎子怒道:“佛门净地!休要喧哗!”

书虫子虽不知怎么打起来了、谁跟谁打起来了,可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记起羊蝎子之前跟他说过的话,老住持这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但愿这次别是他手下哪个弟兄惹了寺里的什么人,他都宁可是他的弟兄们闲着无聊互相打两下解解闷呢!他赶紧说:“迷糊,你好好说话,谁跟谁打起来了?咋回事?”

迷糊的回答让书虫子心底发凉:“排座,是二排长三道疤,他跟护院武僧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