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光复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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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黑土地血殷红(28)

唐龙凯带上他临时认识的伙伴继续踏上去往凤县的旅途。他与这群新伙伴的邂逅纯属偶然,或许是该着唐龙凯命不该绝吧,在走出闭塞山区整十天而未遇抗联同袍以致他几乎对战局丧失信心时,忽然就与马三等人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撞见了。

更可能是老天开眼,就想让唐龙凯那一帮子抗联同志彻底毁了祸害中国人的化学武器。因为好多年以后,在任务中分走不同路线但最终殊途同归的少数最后的幸存者聚在一起追忆往昔时,都感觉这就是老天眷顾了凤县。在那场以凤县内城为主战场的战斗中,不可否认,命运之神总算偏爱了一次缺吃少穿、缺枪少弹的抗联。

当然,命运之神的偏爱,并没有让那些抗日战士少流血,甚至可说,那些抗日战士在那次战斗中所遭受的损失,比以往更重,以后的几年直到光复之日,还有那么多次惨烈的战斗,但那些抗日战士也没再出现那么惨重的伤亡。

后话暂且不表。也许大家会有疑问,为啥马三等人反正抗日后,没能找见抗联二道沟支队。这不奇怪,唐龙凯和牛兰花离开闭塞山区已经十天,看起来像是很短,实则不然。这十天,至少在凤县,发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森田联队的新兵抵达兵营。这些来自日本本土的新兵,经朝鲜海峡抵达朝鲜釜山,随即从陆路北上直抵鸭绿江,进入满洲后,由于调度问题,这些新兵在兵站停留了些日子,直到铁路线畅通了,他们才又登车继续前进。凤县不通火车,松花江水道也不是任何地段都可行大船,因而这些新兵距离凤县越近,行军速度反倒越慢。不过不管咋说,新兵总算赶来报到了。被苏联红军痛打一番只剩空架子的森田联队,总算再次满员。

其次,卧底敌营的宋子豪、王义成终于得到确切情报,代号“茶2号”的化学兵器已经经由飞刀门地下走私通道运抵凤县,探明具体位置,是为汉奸维持会飞刀门的地下仓库。一同送达的是大量活体实验对象,其中一部分是抗日志士、民主人士和日本国内反战人士,一部分是关内送来的中国战俘和关东军历次“讨伐”作战俘获的抗联战俘,大部分则根本就是普通百姓,因各种各样的问题或“错误”而被日军拘捕,成为日军化学武器的活体实验对象。宋子豪迅速将这一情报以及飞刀门内部布局图送往二道沟密营。

张岩、端木彧等人接到情报后,当即指示宋子豪、王义成,二道沟支队和鸭嘴沟支队将选派精锐战士展开行动,届时城内的同志应做好配合。小分队携带武器入城很不方便,特别是森田联队齐装满员后,守城的敌兵不单是凤县保安队。所以,为确保行动展开前的部署工作顺利完成,城内同志应发动保安队和警察公署中已被发展的一部分人员,从城内搞到武器并在日伪势力加大守城盘查力度的情况下接应乔装的小分队战士入城。

同时,鉴于茶2号到位、日军兵力大增这些严峻的事实,经支队党委班子研究决定,除入城的小分队之外,其余战士立刻转移。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党委班子的决定属于板上钉钉,甭管多热血多愤青,该走就走吧。记住,撤退只是暂时的,河流冲积平原地区不易与日军重兵周旋,山区自然还是部队的首选。柳县便是二道沟支队新的落脚点

小分队入城,主力部队开拔转移,这都是马三等人有所行动之前发生的事情。况且就连抗联自己人都难找二道沟支队的密营,一群前汉奸黑社会更对此俩眼一抹黑。于是,这就走两岔去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宋子豪和王义成在接到张岩和端木彧的指示后,一刻不敢耽误,他们自己也害怕,他们获知日军对化学武器的测试已经开始,每天都有近百名中国人成为受害者。若不采取行动,他们早晚也将成为受害者。两人分头行动,分别联络警署内部和保安队中一部分可用的人,当晚齐聚宋子豪家。在院子最靠里的密室中,这些伪军警或站或坐,一些人眼中有恐惧,一些人脸上有不忿,但统一属于良心未彻底泯灭的人。

宋子豪发话:“保安队的弟兄是我亲自征召的,对这些弟兄,我放心。一个警署里共事的几位弟兄,有些我很熟,有些我不熟,是老王介绍来的。事关重大,我是有啥说啥。诸位弟兄,你自认中国人也好自认满洲人也罢,你是蒙古人亦或是朝鲜人,又有哪个没被鬼子欺压蹂躏?当然这里头也包括我,包括老王。是,看起来咱们比大多数苦哈哈的老百姓高贵,可本质上说咱们全是鬼子的奴才。大家想想,让鬼子滚蛋,咱真正挺直腰杆做人,那样的日子比不比现在舒坦?至少咱不是奴才了。凭啥咱们老当奴才?咱欠鬼子的?”

或站或坐、或恐惧或不忿的伪军警们面面相觑后,有人说:“咱是气不过鬼子,可先是国军后是抗联,哪个没被鬼子打得忙不迭跑路。咱腰里挎的枪和月初领的饷都是鬼子给的,鬼子那么多兵,咱又能咋办呢?”

王义成说:“所以就一直给鬼子当狗,鬼子高兴或者不高兴,只要他们想,随时拿咱出气,咱还得哈巴着,不当人,只当狗!到了中国人这边,还要被戳脊梁骨,被同胞骂成汉奸二狗子。”

这么一说,倒让先前那帮眼中有恐惧的人同样不忿起来,眼中的恐惧明显消减了大部分。又有人说:“让鬼子的子弹和刺刀干透了,充其量疼那么一下子!等着一蹬腿,还知道啥叫疼啊?可是当着二狗子,一直被同胞戳脊梁骨,好像不疼,其实最疼,这就叫受活罪吧。”

宋子豪说:“可也得想好,不是我宋子豪不替你们考虑,更不是我宋子豪想把你们这些弟兄往火坑里送。想好啊,若是眼下要办的事儿最后没办成,以日本人的品性,不会让咱好过。哪怕只让咱活上一分钟,也会叫咱受满六十秒的活罪。”

伪军警中一个岁数偏大的保安队兵头发话了:“其他的俺不愿意多想,俺只想当年的城防团。俺曾是他们中的一员,只不过其他同袍都跟鬼子拼死了,俺还活着。现如今,能为抗日做出贡献,有多少力使多少力。小少爷,您只要说一句话,狗子万死不辞!”

兵头狗子,曾经的城防团小兵,当年渡江侦察被叛兵射中屁股,送进城里找郎中瞧病养伤,这才在森田联队攻城之际保全性命。可他的袍泽弟兄都在那片阵地上殉国了,大龅牙、排长,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弟兄,只混了个脸熟的壮丁们,都没了。有城防团的弟兄幸存下来,包括二营长老林,这些人也举起了抗日义勇军的大旗,继续跟日军作战,这里头有狗子。再后来,关东军持续增兵镇压东北人民的抗日斗争,渐渐的伪满洲国和日本占领军当局对东北的统治越来越牢固,凤县地区的抗日斗争陷入低潮。直到张岩等人在凤县地面上建立抗联二道沟支队,对敌斗争重新开展起来。只是那些城防团战士,到那时已所剩无几。最终,老林和宋子豪开始了敌营卧底的生涯,而城防团最后的战士——狗子,则被安插进保安队当守城门的兵头,一俟组织需要,便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狗子刚才的那番话,确实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哪怕是那些对鬼子恐惧的人,既然能被找到这座密室开会,就说明他们不属于那类心甘情愿给鬼子当狗的软骨头孬种。他们全是凤县土生土长的子弟,当年城防团、县民自卫团、飞刀门众弟子与鬼子的血拼,是他们父辈的荣光,也让他们以他们的父辈们为荣。到现在,他们长大了,成了拿得起枪、拼得起命的壮年。他们作为普通人,日本占领军的凶残以及对抗日志士的残杀,让他们心存恐惧。可一旦他们认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时,他们照样有种跟鬼子拼到底。别看他们后来接受的是日本军国主义的殖民奴化教育,可他们在鬼子来之前所接受的,是正统的中国教育。中国教育中所包含的仁义礼智信,古往今来那么多爱国志士的典故,人类本身具备的最朴素的爱国主义情怀,让他们明白,他们是中国人,永远都是,这是任何势力和个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只不过他们暂时成了亡国奴,总有一天他们将重新做回中国人。

还有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民族感情和身为中国人的良心,都没有彻底泯灭。当找到一个宣泄口时,他们便能做到为国家民族赴汤蹈火。

哪怕他们当过二狗子。

当他们决定反戈一击并为此献出生命时,也许他们的姓名会随着他们肉身的腐烂而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最后做出的抉择是正确的,他们即便称不上英雄,也可称得上勇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