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看过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港商回内地投资时的那份嚣张跋扈的人,才会知道地方政府对于投资商的热忱到底有多大。
二十一世纪初的这几年,情况好了些,但招商引资工作依然是各县市工作的重要内容。
许庭生被发现入座以后,就成了毫无疑问的重点关注对象。
索性他装醉的本事一直不错,才没喝多。
一圈下来,许庭生回头找到了县宣传部长,把大学生记者团采集当地风土人文的想法对他说了。
“许总,你说,需要我们怎么配合,我们一定百分之二百的做到。”
“谢谢江部长,其实也不需要太多,我们主要希望政府方面能派两位熟悉情况的干事,帮忙做一些引导和协调工作,当然,也请保障安全,我们这边记者团女孩子比较多……”
“另外车就不用派了,跟我们的车就行,我们会去一部房车。”
考虑不到记者团女孩子居多,农村有些地方上厕所可能都有些不便,许庭生决定派一辆房车跟去做这次采访。
不远处听到他安排用车的姑娘们,略一思索,已经开始抚着心口,迷离荡漾了——不爱和女生搭话的许庭生,原来内心这么体贴、细致。
“这没问题。”对方干脆的应了下来。
“那就好,那我给江部长介绍一下记者团的同学。”许庭生冲记者团那边示意了一下,很快,他发现其中两个女生,一个男生起身过来。
男生自然就是团长萧闫旭,许庭生看见是他心里不免忐忑,生怕他又突然蹦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结果还好,萧闫旭这一次虽然略嫌冷淡,但也还算应对得体。对于许庭生来说,只要这个脑子进醋的家伙不乱来,他就烧香拜佛了。
其实萧闫旭自己也懊恼,他现在处在一个做什么错什么,错什么做什么的死循环中,往往话说了后悔,一会还说……不断冲动、失控。
这归根到底并不在于他的人品,只是因为他过往的一路确实太过顺畅,太过习惯于追捧和赞誉,这回,突然而来的挫折,让他乱了。
他默默经营了两年,自认为借着毕业留校的时机开口,拿下吴月薇的希望应该很大。更何况,他是这么的优秀……
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偏偏这个人叫做许庭生……偏偏,他就是吴月薇八年来唯一称呼学长的那个人。
萧闫旭太想证明自己比许庭生优秀了,但是除了上了一个更好的大学之外……比光环?记者团团长是比得过互诚创始人还是星辰科技总裁?
比财?还是不比了。
比才,拿清北压一个创业传奇吗?
萧闫旭最后想到的办法,是比人品,因为他觉得这是许庭生的弱点,吴月薇应该也清楚他有问题。
正因为此,萧闫旭才会在车上借着渣男话题让跟班的开口讽刺许庭生,才会在敲诈事件上表现得正义感爆棚,无所畏惧。
他希望吴月薇会看到,会欣赏。
可是这些,最后都在许庭生面前如拳打棉花,泥牛入海……从大家的反应来看,他做这些,似乎只是进一步成为了那个传奇年轻人的反衬。
如今已经不止吴月薇了,就连教授专家们,记者团的其他女孩子们,还有那些专家教授的研究生助手们,都开始愈加倾倒于许庭生原本隐在财富、外貌、光环之下的睿智和沉稳。
他显得太无所不能,太能够让人信赖和依靠了,若是站在怀春少女的视角,简直男友力爆棚。
偏偏他还冷漠又有趣,间歇性温暖周到……这种矛盾体,对女孩子们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萧闫旭决定冷静一下。
正事办完,萧闫旭离开,另外两位记者团的女生却留了下来,说是为了感谢许庭生的照顾,要敬他一杯。
许庭生只好倒了点红酒和她们喝了。
跟着又有别的女生过来敬酒,还有相关专业的女生主动问起了星辰招聘的问题。
聊了几句,许庭生突然发现赵公子也站在那里。
“明白了”,许庭生笑着说,“采访工作方面,赵公子如果有兴趣,并且能征得导师同意,欢迎一起去……毕竟这边你熟一些。”
赵公子心花怒放,兴奋的连胜说“好”。
这家伙其实还蛮可爱的,就像是很多人身边都有的,那种很想追女孩子,却永远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永远做得太过,永远在出糗的家伙。
他们,其实往往人都不错。
接下来的情况。
大致就是当地政府的一群人端着酒杯,想跟许庭生谈投资,而许庭生……只和他们聊古墓。
既然大金主对这个这么有兴趣,官员们一想,那就先投其所好吧。于是就有能说会道政府官员开始说起当地流传的盗墓传说来。
说考古似乎永远没有说盗墓让人感兴趣,学生们的兴奋度很快就起来了,这个时间,鬼吹灯已经写了有一段时间,盗墓笔记也开始写了。
伴随着故事的深入,学生们也开始讨论:
“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粽子啊?!万一曹操一蹦一蹦向我来了,我怎么办?”
“那要准备几个黑驴蹄子吗?”
“教授们进古墓点不点蜡烛?烛灭撤不撤?”
“……”
…………
晚饭后,酒意微醺。
严振瑜在酒店门口叫住许庭生,让他陪自己到现场走走。
两个人驱车到场。
夜色中的古墓,一片萧瑟,沉寂。
“纵使豪杰一世,风流千古……也还是逃不过一丘黄土啊!”严振瑜背手而立,感慨道。
许庭生在他眼中看到了感慨,看到了坚定,还有希望和神往……他一生醉心史学,一度声名显赫,最后被抛弃,被孤立,而今,终于又可以做他做爱的事业。
“也许,老师也有看不透的东西吧,比如名,或者只是为了正名。”
但是,前世曹操墓的情况,许庭生是知道的,它的整个发掘过程其实伴随着无数的失望和嘲讽……人们对曹操墓的期望值太高了,而最后的发现,实在太少,太轻,太缺乏震撼。
与此同时,关于墓葬是否曹操墓的认定方面,虽然官方口径是确认,但不论学术界还是民间,其实都充满争议——证据实在太少,太没有说服力。
就几块“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魏武王常所用长犀盾”,连句式都值得推敲的石牌,能确认什么?
许庭生当初写那篇论文,为自己做教育培训开路,之所以选择曹操墓而不是其他埋藏更丰富,证据更明确的墓葬,其实看重的就是它的争议性——因为那样,他一个非专业的大学生,作为发现者,才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但是对于严振瑜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次的专家教授团虽然强大,人数众多,但是这事其实就跟电视剧、电影开机仪式一样,最开始,大家都过来捧个场,但是到了具体的拍摄过程,除了主角,大多人来人往……
并不是所有教授专家都会留下来长期参与工作,他们还有自己的工作和研究要做,至多偶尔交替着来一阵。
真正主持发掘的就是严振瑜和另一位马教授。
这事最终有何发现,如何定论,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许庭生有些担心,“或许只能寄希望于这次比前世早了两年开始发掘,而且保护工作更多做了两年吧……也许,一些最重要的证据和发现,就是在这两年中被盗的呢?”
前世曹操墓的发掘情况,当考古人员终于找到并打开墓门的时候……好多矿泉水瓶——那是盗墓者留下的。
所以,可以大胆推测,曹操墓最珍贵的文物,其实都早已经落入盗墓贼手中,不知是何物,更不知去向……
“那么,如果这次,这些东西还在呢?或者哪怕只是有一部分还在呢?”许庭生只能希望情况如此,希望眼前的墓葬里,还存在着某件足以震撼所有人的珍贵埋藏。
“如果挖出国宝,我这趟重生,也算对国家有点贡献了吧?”
许庭生思绪万千这一会儿。
严振瑜已经默默走到古墓外。
“怎么了?老师?”许庭生连忙追上去,小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不习惯而已。我明明应该很习惯的,毕竟做了一辈子了。”
严振瑜一边说话,一边缓缓蹲下,他用双手在古墓洞口的地面上摩搓了一会儿,缓缓的,用双手捧起来一捧黄土,俯身闻了闻……
“上一次捧起一把古墓的土来闻,我妻子还在世,嫌我衣服都是泥。”
一句再平实不过的话。
但是许庭生分明感觉得到,一股巨大而结实的悲伤,从四周的夜与沉寂中涌动而来,紧紧的包裹住了身前的这个老人枯瘦的身躯。
许庭生知道,严振瑜妻子的死,正是在他儿子生意破产,负债累累的那段时间。当时她本就已经重病卧床,一天接到儿子电话。
儿子在电话里抱怨着自己出身不好,摊上一个父亲只知学术研究,对他的人生与事业毫无帮助……
并说,说他已经走投无路,站在楼顶……
严夫人气急攻心,就此撒手人寰。
严振瑜埋葬妻子,开始履行她的遗愿,用尽一切办法,替子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