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倒在地上,没怎么拍过人的许庭生有点紧张,试了试他的呼吸,还好,没死。
“干得好。”
“牛逼。”
一片叫好声中也有忐忑不安的人,鲍明跟身边几个人说:“看吧,我早说了,这人是个神经病,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教学楼上的人在狂吼,然后是震耳欲聋的掌声。
几个原本已经吓傻了的女生在掌声中惊醒过来,尖叫着要往教学楼跑,另一边传来校领导的声音:“几位同学,请你们呆在原地……请你们呆在原地。”
许庭生拉了一把几个想跑的女生,温和的微笑道:
“咱们几个走不了了,不过我跟你们保证,这个人不是非典,咱们也不会得非典……你们相信我,我如果没把握怎么可能过来对吧?
他其实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就是自己吓自己。咱们坐这等一会儿,医院的人来了给咱们检查过后就好了。
……”
许庭生安抚了好一会儿,几个女生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们开始相信许庭生了,最好的证明就是他过来了,就像他自己说的,没有把握的话谁敢接近一个疑似非典患者?
现场只有一个人压根不相信许庭生的解释,吴月薇觉得许庭生根本没有把握,那么多人都没把握,都害怕,他凭什么就有把握?……可是虽然没有把握,虽然可能感染非典,他还是来了,因为自己来的。
吴月薇什么都顾不上了,顾不上害羞,顾不上许庭生先前的话,顾不上校领导,顾不上同学,在足足一千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一头扎进许庭生怀里。
许庭生可没想到这么多,在他看来吴月薇就是吓着了,急需安抚和依靠才会这么做。所以他没把她推开,许庭生一只手轻拍吴月薇的后背,另一只手因为没找到该放的地方,就那么垂着,像是独臂的勇士在拥抱他的女人。
口哨声在几栋教学楼间响起来。
许庭生温言细语的安抚着吴月薇:“别怕,真的没事的。你相信我。”
吴月薇在他怀里拱了拱,算是点头,哽咽道:“我不怕。”
……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全副武装的医务人员和几名武警官兵才赶到现场,大致了解过情况后,疑似非典的中年男人先被抬上了救护车,然后许庭生和几个女生一起上了另一辆车。
其实他撒了一个谎,几个人在医院做了些检查之后,直接被送进了隔离病房,作为接触过疑似非典患者的人,医院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你回去。
几个女生的哭声又响起来,这一回,“骗子”许庭生再怎么安慰都没有用了。
许庭生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跟护士保持着距离,进了病房坐下,微笑着说道:“你好……别怕,我不过来,我想要壶水,还有这边可以打电话吗?还有,我们的书能不能让人送进来?”
包裹在厚厚的防护服里的小护士瓮声瓮气的答了声“稍等”,退了出去。
再回来时她手上拎了一个热水瓶,告诉许庭生:“电话你随便打,书我帮你问过了,晚点应该会送进来。”
许庭生说完“谢谢”拿起电话,给家里爸妈打了一个,耐心的安慰了他们,然后又给付诚手机上打了一个,交代他帮忙收拾下要带进来的书,等医院的人过来好交给他们。
爸妈在电话里哭了许久,付诚在电话里骂了许庭生几句,然后黄亚明抢过电话也骂了他一顿,其实他们好像也哭了。
电话里传来姚婧的声音,她说:“你还好吗?”
许庭生说:“对不起,我当时没想别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在下面,我也会去。”这几句话其实有点越解释越乱的意思,因为事情已经无法解释了,除非许庭生说出自己的先知先觉,否则对吴月薇,对姚婧,对所有人他都无法解释。
姚婧说:“没事的,我知道,你别太紧张。”
许庭生在电话里笑,说:“我才不紧张,倒是你,千万别影响学习,你现在的成绩可不如我了。”
姚婧说:“我会努力的。”
之后还有好几个人接过电话说了话,老周、宋妮,甚至楼副校长和校长。
挂上电话,许庭生发现护士还站在门外,他说:“你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事的。”
防护服底下的人好像笑了笑,说:“这是规定啊,那个人跑了以后的新规定。”
许庭生说:“放心我不跑。”
护士说:“我看出来了,对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许庭生只好说:“我其实很担心啊,但是要安慰别人嘛,你来这边看护,你的家人也很担心吧?”
护士说:“嗯。”
两人隔着一扇门一直聊着天,直到许庭生房间的电话响起。
“喂,是我,我跟护士问了电话号码,她说这是内线电话,可以随便打。”
“嗯,害怕了吧?”
“没,不怕,我就在你隔壁房间。”
“真的?”
“嗯。”
“怕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嗯,聊一会天好吗?
“好啊,聊什么?”
“……,你现在还不做眼保健操吗?”
许庭生最初见到吴月薇是她来班级检查眼保健操,许庭生不小心睁了一次眼,看到了吴月薇。从那次开始,许庭生就没再好好做过眼保健操了,每次都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吴月薇看。吴月薇说“这位同学,你再不好好做要扣分的”,许庭生说“可是我想看你啊。”吴月薇说“……流氓,扣分。”
此刻,吴月薇在电话里说:“你现在还不做眼保健操吗?”
许庭生说:“还要扣分吗?”
吴月薇说:“嗯……流氓。”
许庭生说:“那时候真的是不懂事。”
吴月薇说:“在这里这些天可不可以不这样说?”
此时此刻,这样的处境,吴月薇并不像许庭生那样知道结果会安然无恙,于她而言这是生死考验,是这个小女孩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所以,此时她提出了要求,许庭生就无法拒绝。
所以许庭生说:“好。”
接下来怎么办?谈恋爱吗?隔着一堵墙,吴月薇想着,可是恋爱怎么谈?她不知道。
“等书送进来,我帮你补数学吧?你让他们把我给你那个笔记本带进来,我按笔记给你讲。”
吴月薇说,果然,学霸的恋爱原来是这么谈的。
“又要补数学吗?”许庭生没法说我已经放弃数学了,算起来这是第三拨帮他补习数学的人了,真要把数学也拿下的话,那……是要考状元吗?
许庭生说:“好的。”
……
第二天,书送了进来。
许庭生每天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偶尔也给黄亚明、付诚打一个,他用自己的沉静和乐观让大家渐渐安心,除此之外就是对着电话听吴月薇讲课了,学霸的可怕之处就是,她整理过一遍的笔记居然就像是印在了脑海里,依次讲来,类比延伸,从无错漏。
讲完题两人会聊一会儿天,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许庭生偶尔讲一些干净的段子,听吴月薇在话筒另一边咯咯咯的笑,渐渐的,小丫头似乎也忘了怕了。
这份隔着一堵墙,系在一根电话线上的感情,也许远比牵手拥抱的热恋要深刻许多。许庭生明知这样的结果,转身时候会更难,却不知道怎么去斩去断,或许应该这么说:许庭生自己也沉迷于这种淡淡的温馨和默契中。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孤单的人。
另外一些时间,许庭生会隔着门和门外的小护士聊天,讲几个干净的小段子吸引她的兴趣,然后忽然丢出来一个荤段子,听她在门外咬牙切齿的骂人。
但是许庭生渐渐觉察,骂归骂,其实她还想听,每一回明知是个荤段子,都会假装后知后觉,等许庭生讲完了,再一脸潮红的骂街。
再后来,每天来许庭生隔离病房外听段子的小护士就变得多了起来。
这很有趣,许庭生偶尔恶趣味泛起,会想如果自己给吴月薇那种单纯的小丫头讲一个荤的……会怎样?真是想想就有趣啊。
终于有一天许庭生在电话里说:有个女的因为胸小嫁不出去,相了很多次亲都没成功,有一回相亲是在冬天,女的穿着厚厚的棉衣,但是她很坦诚,对男的说,‘我胸小你介意吗?’男的犹豫了一会说,‘有馒头大吗?’女的说,‘有’……后来他们结婚了,洞房之夜,男的挂着两行热泪冲出洞房,跪地仰天长呼,‘旺仔小馒头也是馒头啊?!’”
电话那头沉默着,吴月薇没有笑,也没有骂人。
许庭生后悔了,连忙解释、道歉、认错……
吴月薇终于说话了,她呢喃着,有点结巴的说:“其实……我不小的。”
……
第7天,护士们欢天喜地的带来了好消息:那个疑似病例已经确诊不是非典了。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笑声,护士们和小女孩们抱着跳着叫着笑着,仿若重生。
吴月薇给许庭生说:“真的没事哦。”
许庭生说:“是呀,开心吧?”
吴月薇有点失落说:“可是课还没补完,可是……我喜欢现在这样。”
许庭生不说话。
吴月薇说:“出去以后又变成许庭生学长了吗?”
许庭生不说话。
小姑娘们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家。
护士说:“还有7天啊。”
“可是那个人不是没事了吗?”
“是啊,可是规定是隔离14天。”
“可是那个人没事了呀。”
“是啊,可是规定很严格的。”
接下来的7天,小女生们开始互相窜门,小护士们偶尔集体来许庭生房间里,磕着瓜子听段子,有人偷偷带扑克牌进来,拉着许庭生一起打牌,然而虽然赌注很小,最后还是几乎每个小护士都欠了许庭生好几百。
吴月薇没有过来过,两人依然隔着那堵墙,系在那根电话线上。
终于到了“规定”允许离开的时候,小护士们躲在休息室里不出来。
许庭生在外面敲门说:“美女们,放心我不是来讨债的,我要走了,你们不来个拥抱送别吗?”
那天许庭生拥抱了一个又一个漂亮可爱的小护士。
吴月薇站在走廊尽头说:“今天也抱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