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小姑和王公子双双告辞离去,只剩下了一个陈继儒,吃也吃饱了,睡也睡足了,逛也逛完了,而他也清楚的知道,哪怕自己再怕麻烦,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来了,不然免不了让关家说闲话。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这天课程一开始,他便给关坤瑜带来了一个木盒。
没有陈继儒的许可,关坤瑜只是捧着盒子猜测着里面到底是什么,却不敢打开看上一眼。
“打开吧。”陈继儒说道。
盒子里面装着两支毛笔,一支芦管为杆,一支黄铜为杆。
关坤瑜拿起来试了试,芦管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制作,极为轻巧,几乎感受不到重量,而且笔管薄如蝉翼,给人一种稍稍用力便会捏碎的感觉。
与之相反,黄铜笔却是沉重异常,似乎是杆芯之中又灌了铅。关坤瑜掂了掂分量,简直可以说丧心病狂,握在手里恍惚有种抓着电动车钢锁的感觉,别说写字了,只是稳稳提着都费劲。
关坤瑜疑惑的看着陈继儒:
“陈师,这笔是……”
“这几日,我已知晓你是极聪慧的孩子,识字对你来说并非难事。但识字再多,终归还是要靠着一杆笔来书写,不会用笔写字便如不会张口说话,这字识不识也无甚区别了。
然而写字和识字不同。识字,只要你聪慧,费不得多少气力便可把字认全。但写字,无论你聪慧与否,都缺不得勤奋。想王羲之天赋异禀,却也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你们若不下苦功夫来练,出去一笔狗啃般的字迹,那是丢为师的人!”
看着一向嘻嘻哈哈懒懒散散的陈继儒突然板起了脸来,关坤瑜赶紧毕恭毕敬的应道:
“学生定当努力。”
陈继儒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书法一道,手指、腕力、臂力缺一不可!
其中,手指要求柔中有刚,刚柔并济,不柔无法运笔灵活,自然写不出什么好字;不刚,又捏不住笔,写出的字如同病弱呻吟,毫无根骨。
至于腕力,书写小楷或是中楷枕腕书写即可,腕力大小并无甚关系,但若是要写大字便需悬腕,此时若是腕力不足,不用写什么字了。
最后是臂力,除了悬腕之外,有时书写还需要悬肘,虽然所用不多,可若是臂力不济,写不上一时三刻便会手臂酸痛,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你是要学画的,画比字更重此三者,所以你更要勤加练习。
为了让你好好练练这三者,我前几日便让人打造了这两种笔,今日刚好做成,现在便教你如何使用,这可是我们陈家的独门绝技!倘若练好了,无论悟性如何,一笔好字是跑不了的。”
关坤瑜赶紧恭敬的躬身下拜:
“学生绝不外传!”
也怨不得关坤瑜紧张,这种所谓的独门绝技的传授在明代是极其郑重的,更何况陈继儒已经说了,这是他们家的独门绝技,现在传授给你这个外姓人家那更是一种天大的恩惠,甭管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都得承情,由不得他不重视。
但实际上关坤瑜心里却颇有些无所谓的感觉,没办法,在现代这种所谓的“独门绝技”都烂大街快和“骗人”划等号了,再加上陈继儒平日都是一副懒懒散散没正形的模样,也让他实在没办法认真的起来。
所以,做做样子便好。
好在陈继儒也不在乎这些虚礼,示意关坤瑜起来之后便开始继续自己的讲解。
“你是军户,应当知道四肢捆绑沙包打熬身体的法子吧?”
关坤瑜点了点头,这是很常用的锻体之法,只要家境尚可营养能够跟上的家庭基本都会采用。
“这铜笔便如沙包一般,是打熬臂力和腕力的吧?”
“没错,这便是练笔的沙包,若是你能够将这铜笔运用自如,笔下之字便可略得一些刚猛有力的韵味了。”
关坤瑜又问道:“那这芦管笔又是何用?”
陈继儒微微一笑:“为师刚刚便说过,书画乃为一道,皆讲究刚柔并济,只练铜笔极易下笔过重,过板过死,必须用轻如鸿毛之芦管笔化解。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你还是先将这铜笔运用自如吧。”
说完,陈继儒拿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细麻布来铺在桌上,又端来碗清水,吩咐道:
“你便以布为纸,以水为墨,好生练习吧,就写一到十这几个字,什么时候练得手不抖了,咱们再接着练其他的。”
毛笔和钢笔铅笔等硬笔不同,虽然写出的字更富有变化和韵味,但由于笔尖无法在纸面上形成支撑点,运笔易抖,需要多加练习才能控制精准,否则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也属正常。尤其是小孩,由于臂力不足,对笔的控制力更是极差的。
而现在,关坤瑜手中的笔是极重的铅芯铜笔,臂力又都不像成人那么足,饶是枕腕书写这笔仍然颤的跟零下50度在西伯利亚裸奔似得,简简单单一个“一”字,练了许久都写的不成样子。
“简直跟蚯蚓爬出来似得。”
陈继儒一脸嘲笑,忽然眼珠子一转,说道:
“你换芦管笔再试试。”
关坤瑜不疑有他,听从老师的吩咐放下黄铜笔又去拿芦管笔,结果这下惨大了,刚刚写了半张布的黄铜笔已经熟悉了力道,骤然换成轻飘飘几乎没有重量的芦管笔不怎么适应,手劲不自觉的大了些,结果……
“啪!”一声脆响过后,关坤瑜手中的芦管笔便成了碎片,关坤瑜目瞪口呆的拿手指一碾,手中的碎片竟是直接被碾成了筛粉!
“这也太脆了点吧,煎饼做的么!?”
“啪!”
陈继儒手中的戒尺重重的敲在了关坤瑜的脑袋上。
“手劲无法收放自如那是你的问题,和这笔有什么关系?难道之前你不知道这芦管笔很轻经不起捏么?我知道你聪明,知道你心高气傲,也知道你前几天一直都觉得为师在偷懒!”
陈继儒昂着头,一脸的悲愤,一脸的委屈。
“为师教你什么东西自有为师的道理,哪怕只教你一个‘一’字那也是道理的!只不过你还小,不能领会罢了!等你到了为师这个年纪自然会体悟到其中道理!若是你自觉什么都会便起了轻视的态度,那便会如现在这般!知道是一回事,可做起来就又是一回事了!别看为师教的少,可那也是为了循序渐进,由浅入深,帮助你打牢基础,你需体谅为师的一片良苦用心啊!”
“扑通!”
关坤瑜一脸的羞愧难当,跪倒在地,嚎啕道:
“师父,坤瑜知道错了!日后定然惟师命是从,不敢有丝毫怀疑!”
陈继儒满意的摸了摸胡须,安抚道:
“知错就改放显难能可贵,坤瑜你是个好孩子啊!”
低着头装乖的关坤瑜不停的翻着白眼,刚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还真以为陈继儒让他试芦管笔是为了教学,如今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陈继儒这招对付普通的小孩子那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关坤瑜是谁?重生过来的成人还能听不出来陈继儒话里的重点!?
对喝足了现代鸡汤的关坤瑜来说,陈继儒的这一通心灵鸡汤火候明显不足,寡淡无味,漏洞百出,牵强附会!
再加上陈继儒那不入流的演技,一边说教还一边忍着奸计得逞的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在忽悠人家!
什么“为师教你什么东西自有为师的道理”,什么“只不过你还小,不能领会罢了”,还不是为自己之前的,现在的,以及未来即将发生的偷懒行为找借口!
要是换成关坤如这个心思淳朴的小子,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险恶,恐怕真能被陈继儒如此拙劣的鸡汤给灌晕了。
可关坤瑜那是真不怕!
只是,既然自家老师如此卖命的表演了,你身为人家的弟子不好好配合一番做个好捧哏也是不好的啊。
陈继儒对自己的鸡汤很满意,没看见关坤瑜都低着头快痛哭流涕了么?
好吧,其实关坤瑜也没打算如同当年高考复习一般的死啃书本,既然人家陈继儒犯懒,他正好乐得偷闲,反正他之所以哭着喊着读书最主要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不用跟着关坤吉去当“二将军”,除了跟着陈继儒学习他还有其他很多事情可做。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若是每天都对着《三字经》、《百家姓》这类的东西天明到天黑那才是煎熬。
于是,在一团和气的氛围之中,陈继儒精神上一本满足。
这人么,一旦精神上满足了就容易放松,一旦放松就容易……饿……
笔一丢,懒洋洋的往太师椅上一趟,陈继儒自顾自的小声嘀咕起来。
“今天厨房这味道油中有甜,甜中泛香,定是蒸香鸭无错!只可惜香气太旺,显然炉火太急;气味一阵浓郁一阵寡淡,这香料撒放的时机不对啊,恐怕熬不出透骨香咧。唉,这蒸香鸭还是应天府仙味楼的好啊……
听那菜板的声响,当是在切葱,晌午听嫂子抱怨豆腐涨价,想必有小葱拌豆腐无误!啧啧,我记得昨日菜里香油便放得甚少,想来是用光了。今日无人外出一个时辰以上,而卖香油的林家油坊来回得走两个半时辰,唉……小葱拌豆腐不放香油可怎么吃,我这日子怎么就这么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