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怪楼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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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青花咒(1)

苏小白抵达萨迦大院是在傍晚时分,有人在门口捧着一盏酥油灯等她。那人骨骼粗大,一副康巴汉子打扮,一张脸沉浸在黑暗中,身上却透出一股子艺术家的气质。

“家母正带着刚收的三个学生在前厅临摹菩萨,你随我来。”康巴汉子将苏小白往前厅引。

一阵风起,酥油灯“噼啪”一声,爆出一个大大灯花,头顶忽而有只乌鸦战栗地飞过,羽毛飘逝在苏小白左肩。那汉子的脸皮不禁颤抖一下。

前厅耸着三尊肃穆的藏传佛教神像。大日如来佛像下,一个遍身藏饰的中年女人正手把手地教三个学生临摹,她的颈部有一只天蓝色的海东青刺青,利爪如钩,似欲搏人。

“你就是东北来的插画师小白吧?你电邮的那幅《乌夜啼》很不错,用色不多,但却惊心动魄!巴桑,你去后院再收拾一间房,明天挂出门牌,我从此不再收学生。”中年女人叫卓玛,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色彩大师。一个月前,为庆祝自己45岁生日,她在儿子巴桑的怂恿下,于“天涯”开帖,正式收徒,在场的四位便是她根据作品精心挑选的弟子。

巴桑答应着去了。卓玛见苏小白在看那只海东青,笑了笑,说:“这是满人的图腾。海东青,万鹰之神,飞得最快也飞得最高,是高高在上的猎食者。我知道你喜欢刺青,有空我给你刺一个。”苏小白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当晚,他们被安排到后院寄宿。萨迦大院的后院遍植花竹,一排两层厢房也是竹木结构的,烟花芭蕉的掩映下,可听得江南泉水的叮咚声。厢房门檐下摆着两口巨型的透明鱼缸,里面鲤鱼翻涌,睡莲沉浮,在光影中呈现美好的姿态,然而鱼缸边缘雕刻的却是几个青面獠牙的厉鬼,给后院带来了阵阵不祥的阴风。

苏小白推开窗户,上弦月已东升,那月起了层毛,周边几颗冷星颤抖着,仿佛天幕之后谁在吹气。她摩挲着左臂的一只刺青大鱼,感到月光有些寂凉,快要秋凉了吧。

隔壁阳台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是赵鹏的《昙花痛》:“夜染繁华处,眉雨压殊途……”在月光下,那歌声是那样的哀寂。

苏小白从阳台探过头去,隔着一丛君子兰,她看到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那是一个女孩的脸,眉眼却有些她的偶像李俊基的味道。她想起她叫杜梦竹,想来已是自己的学姐了。

“嘿,学姐。”苏小白主动打声招呼。

杜梦竹瞥了她一眼,微微点一下头,眉头紧皱着看向空中的月亮,满腹忧愁。

苏小白一路奔波,颇为劳累,一挨上枕头便酣睡下去。冷不丁地,她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啊,杀人了……”

她从梦中惊醒,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她从阳台探头一看,两个学长正惊惶地围着一个鱼缸。她知道出事了,忙披了件米色风衣下了竹梯。

她看向那鱼缸,目光不禁发直了。杜梦竹赤裸着身子躺在鱼缸底部,太阳穴处插入了一根大号绣花针,针鼻子上拖出数米长的红线,将她的尸体纠缠,几条红鳞黄肚皮的鲤鱼正剥啄亲吻她美丽的胴体……水已呈绛红色,她像一只大鲤鱼一样,在晨光中沉沦。

苏小白注意到鱼缸边缘的厉鬼獠牙上沾着几滴风干的鲜血,还有一滴烛泪。她的心弦一颤,昨晚是谁在烛光下杀了杜梦竹?

住在楼下的男学生颜屑和包杰明也注意到了血迹,包杰明颤声道:“难道她是被厉鬼咬死的?不会的,不会的……”

颜屑忽而冷笑起来:“杰明,你脑子进水了,这分明是谋杀,带有艺术性的谋杀。你看她的死亡姿势多美丽多烂漫,只有对美学有深度研究的人才能摆得出,恐怕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苏小白心中一凛,正要说什么,卓玛和巴桑过来了。卓玛扫了一眼尸体,面色立时煞白,问道:“报警了吗?”

颜屑道:“报了,警察快到了。”

卓玛微微点头,看一眼三个学生,又对巴桑说:“罪孽啊,巴桑,我的孩子,你去给大日如来、不动佛和金刚亥母上炷香。”她又久久凝视那具尸体,半晌才叹息一声,“佛祖保佑!”

苏小白忽而注意到颜屑不自然地抽了一下鼻子,她的心猛地一沉。

警察很快到了,给苏小白他们几个做了笔录。法医从鱼缸中捞出尸体,让人拍了照。苏小白看着那具冷白的尸体,尸体的嘴巴忽而动了动,她吓得往后直退。

“扑哧……”一条小鲤鱼从她的嘴中蹦了出来,在草地上直蹦。苏小白拍了拍胸口,将鲤鱼捧在手心,放入水缸。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警方带走了尸体。

卓玛已无心教学,她让他们去书房挑几本色彩构成的书练习。苏小白一边翻书,一边看向窗外,后院的花木急剧地摇落,秋天来了。

晚上,众人在后院一丛牡丹边用了餐,便各自回房。苏小白想起昨晚隔壁发生了谋杀,便有些发毛。如果真的如颜屑所说,凶手就藏在萨迦大院,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

她裹着被子去阳台抽了根烟,今晚月亮很瘦,外面虫声唧唧,偶有风起,都带着一股子悲怆的味道。

忽地,一阵熟悉的歌声从楼下一丛芭蕉中传了过来:“声声唤罗曼,楚楚招嫣目,世事荒芜长孤独……”

苏小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那歌是赵鹏的《昙花痛》,而歌声却更熟悉,不是杜梦竹的嗓音还是谁的?

楼下两个寝室的灯光几乎同时亮了,歌声骤止,一个高挑的黑影从芭蕉后隐现,一张苍白的脸蛋溶在清冷的月光中,眉目如画,不是已经死去的杜梦竹还能是谁!那“人”忽而抬眼看向阳台这边,对着苏小白龇牙一笑,太阳穴处赫然钉着一根闪闪的绣花针,针鼻子上红线妖娆。

“啊,鬼……”苏小白失声尖叫,打翻了阳台上一盆文竹。

颜屑和包杰明都拿着利器奔了出来,芭蕉下虫声已息,风声在耳,却哪里有什么鬼影?

“她……她往那边去了!”苏小白指了指一片凤尾竹林。

颜屑和包杰明对望一眼,两人眼中满是恐惧,却不敢去追。中庭那边忽而灯光闪烁,却是巴桑提着一盏绿纱灯笼过来了。

“怎么了?”巴桑将灯笼提高了,照向颜屑和包杰明,两人的眼睛被灯光照得发绿,绿得发蓝。

“好像有歌声!”颜屑用手遮了遮灯光。

“歌声?我怎么没听到。”巴桑呵欠连天道,“都回去睡吧,不要自己吓自己。”

回到床上,苏小白躺下去再没有敢合眼。

约莫凌晨时分,竹梯上忽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苏小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去枕边摸了一把水果刀在手,赤脚走到门后。

脚步声在门外顿了几秒钟,有人轻轻叩了叩门。苏小白正要大叫,外面那人小声道:“小白,是我,卓玛老师。”

苏小白长嘘了一口气,忙开了门。卓玛鬓角染了一层子晚霜,手上提着一盏白纱灯笼,面色有些扭曲,似乎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端。

“卓玛老师,你……”

苏小白正要发问,卓玛却“嘘”了一声,示意她将门反锁了,把灯笼搁到檀香桌案上,方才说:“小白,萨迦大院现在是是非之地,你天一亮就赶快走。”

苏小白忙道:“为什么?”

卓玛眼中掠过一丝惊惶,说:“我怀疑杜梦竹的死只是个开始,你留在这里不安全,连我也……”

苏小白惊道:“可是,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玛摇头叹息道:“小白,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她从身上摸出一盒油彩和几支画笔,忽而说,“小白,你把衣服都脱了吧。”

苏小白愣怔一下,面色“刷”的绯红:“老师,你……”

卓玛打断她道:“你我师生一场,我想给你留些美好的东西。”说着便在调色盘上调油彩。

苏小白回过神来,将睡袍脱了,露出胴体。卓玛打量她一下,提着画笔在她背心勾勒起来。苏小白看着墙上两人模糊的影子,不知怎么,忽而一阵战栗,如果卓玛老师是凶手,等到将自己“艺术”了,然后在背后给自己一刀怎么办?但她很快在心中“呸”了自己一下。

约莫隔了两个时辰,卓玛道:“好了。”

苏小白走到镜子前,她的背上被勾了一尊青花瓷器,瓷器上有一丛幽兰,几杆修竹,一几,一琴,一扇。

“老师,这是顺治青花?”苏小白对青花瓷器颇有研究。

“是的,你眼光不错。”卓玛又将那幅人体彩绘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师该走了,你务必在天亮后离开,否则有杀身之祸!”她的面色又变得难看。

“老师,为什么……是我?”苏小白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我现在只能信任你,只有你是我亲自选定的弟子,其他三人都是巴桑选来的。”卓玛倚着门框,眼中显露出无比的悔意,“我真不该收弟子。”

苏小白目送卓玛提着灯笼下了竹梯,心中大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卓玛老师究竟在恐惧什么?她为什么要在我背上画上顺治青花?她抚摸着渐渐风干的纹饰,感到一阵的不安。

也不知隔了多少时辰,她忽而听到前厅那边传来“啊”的一声大叫,跟着是巴桑惊天动地的哭号声:“阿妈,阿妈……”

苏小白知道卓玛老师出事了,忙开了门飞奔下竹梯,向前厅跑去。天边已经露出玫瑰色,启明星在东方闪烁。

前厅,颜屑和包杰明早已赶到,巴桑跪倒在那尊金刚亥母像下,泣不成声。苏小白抬眼一看,险些晕厥,佛像宽大的巴掌上,卓玛倒在血泊中,左脑太阳穴上被刺了一根绣花针,针上的红线直垂下来,在风中无声地飘展。

警方很快到了,在佛像上搭上悬梯。拍照后,法医上去检查尸体,下来时脸上都是疑惑,对一个警官小声道:“从嘴里发现河豚毒的成分,怕不是死在绣花针上,绣花针没有刺入脑髓,被骨头卡住了,已经弯曲。”

苏小白耳尖,在一边听得明白,心中一怔,忽而想起昨天在书房无意中看到一本介绍巫术的书,其中一页介绍河豚毒的有很深的折痕,上面说巫蛊教用河豚毒制成假死之药。难道卓玛老师是在装死,以躲过凶手的杀戮?可她脑门上的针……况且法医已经断定她死了。

警方又带走了一具尸体。

警察一走,苏小白几个便觉得萨迦大院外有些异样,不时有几个穿着怪异的人向里面投来一瞥,颜屑鼻子里冷嗤道:“这些便衣,也太不专业了。”

苏小白想遵循卓玛老师的话,速速离开萨迦大院,转念一想,现在离开,势必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正当犹豫是走是留时,包杰明却嚷嚷着说,卓玛老师已死,他们这几个学生待在这里已是虚度。他拖着行李去门口时,却被几个便衣挡了回来。

苏小白明白,他们都被监视了,除非凶手浮出水面,否则谁也别想先走一步。

一天的光阴在几人的胆战心惊中过去了,牡丹花的影子越拉越长,是夜了。苏小白只得又回到二楼寝室,她本想将一幅完成的插画通过笔记本发给杂志社,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断网了。她有些丧气地去阳台上抽烟,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芭蕉丛那边瞟。

没有歌声,没有杜梦竹的鬼影,那“人”似乎消失了。就在这时,她忽而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难道隔壁有“人”?她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她正要探个究竟,隔壁的门“吱嘎”一声,开了,跟着便是一阵沉闷的下楼梯的声响。

她悄然打开门,对着黑咕隆咚的竹梯“咔嚓”一声,拍了张手机夜视照。回到宿舍,她将那张照片导出来一看,不禁花容失色,楼梯拐角处赫然露出杜梦竹的半面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阴气极重。

也不知隔了多少时辰,苏小白从噩梦中惊醒了。她刚刚梦到自己被杜梦竹的鬼魂提着红纱灯笼追杀,杜梦竹的双眼被灯光映照得血红,滴下来的血泪在空中飘成了桃花,飘成了血河……

她刚尖叫完,中庭那边的画室方向也传来一声尖叫。

她圆睁了眼睛,心知这不是梦,忙蹬了马靴,匆匆下楼。外面天色犹在混沌中,星光惨淡,她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向画室而去。

那里,已经灯火通明,几个便衣早已闯了进来。巴桑和包杰明都惊骇地看向墙角方向。那里摆着一堆残缺的雕塑,这些雕塑原来是被一件宝蓝底子的碎花画布遮着的,现在已被掀开,雕塑中半隐半露出一具胸口插着吞金匕首的尸体,正是颜屑。尸体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面向画布方向。画布上勾勒了一颗巨大的佛头,正怒视着颜屑的尸体,似欲破纸而出。

巴桑重重吞咽下一口唾液,涩声道:“难道是他杀了我阿妈,又不堪良心的负担,于是自画佛头,在佛头的注视下忏悔自杀?”

包杰明却不住地摇头,颤声道:“不不不,我研究过颜屑的画,他对明暗处理这一块很薄弱,根本画不出这样的画,况且他不信佛,他是唯物论者!”他忽而转头看向喘着粗气的苏小白,“苏小白,昨晚我听到你下楼梯的声音,你……我看过你的画,你对佛像情有独钟。”

苏小白只觉脑子里“嗡”一声响,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在众人冰冷的注视下,将手机里那张“鬼照”调了出来,说:“昨晚下楼梯的不是我,是她……”

巴桑看一下那张“鬼照”,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包杰明却有些歇斯底里:“谁知道你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苏小白忽而心中一冷,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坠入了一个庞大的诡计之中,成了替罪羊。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一个便衣忽而说:“我昨晚也看到了一个女人的鬼……不,人影,她在后院晃荡,等到我爬墙追过去时,却不见了。”这话一出口,众人面色都是一沉,难道后院真的有鬼魅不成?苏小白闻言,倒是长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