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战争与和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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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八点钟库图索夫骑马到卜拉村去,他走在米洛拉道维支第四纵队的前面,这个纵队应该到已经下山的卜尔惹倍涉夫斯基和兰惹隆两纵队的地方去接防。他问候了最前面的一团的将士们,下了前进的命令,借此表示,他想要亲自率领这个纵队。到了卜拉村村庄,他停住了。安德来公爵,在总司令的一大群随从之中,站在他后边。安德来公爵觉得自己兴奋、愤怒、同时又有约制又镇静,好像一个人在长久期待的时刻就要来到时那样的。他坚决地相信今天是他的图隆之日,或阿尔考拉桥之日。这件事将如何实现,他不知道,但他坚决地相信这一定会实现的。关于我军的地点和情况,凡是我军中任何人可能知道的,他都知道。他自己的战略计划,显然现在无须想到去执行,已经被他忘记了。现在,已经采用了威以罗特的计划,安德来公爵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偶然事件,并且作着新的考虑,在这里面可以用到他的考虑敏捷,和他的坚决精神。

在左边下方的雾里,可以听到看不见的军队之间的放枪声。安德来公爵觉得会战就要集中在那里,我们就要在那里遇到阻碍,“我将要被派到那里去,”他想,“带一个旅或一个师,在那里,我要手拿着军旗向前走,击碎我前面的一切。”

安德来公爵不能淡漠地望着走过的各营的军旗。望着军旗,他老是想着:也许这就是那个军旗,我要拿着它走在军队的前面。

早晨在高地上,夜雾消失了,浓霜在变露水,在山谷里仍然弥漫着好像乳白的海一样的雾。在这山谷里的左边看不见东西,我军下到那里去了,并且从那里飞来了枪声。在高地之上是深色的明朗的天空,右边是巨大的日球。在前面远方,在雾海彼岸,可以看见高耸的有树木的山岗,敌军大概就在那里,因为在那里可以看见什么东西。右边,禁卫军正进入雾区,响着蹄声和车轮声,有时闪着刺刀的光;左边,在村庄的那边,同样的骑兵团体走过去,隐没在雾海里了。步兵在前面和后面移动着。总司令站在村口,让军队从他身边走过。库图索夫这天早晨显得又困乏又愤怒。从他身边经过的步兵没有命令便停止了,显然是因为前面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们。

“告诉他们,总之,成营纵队绕过村庄,”库图索夫忿怒地向一个骑马而来的将军说。“怎么您不明白,阁下,亲爱的大人,在我们去攻击敌人的时候,不能够在村庄的窄狭街道里通过的。”

“我提议过,在村庄外边排队的,大人,”将军回答。

库图索夫苦笑了。

“您这很好哇,把前线暴露在敌人的眼前!很好!”

“敌人还很远,大人。按照战斗部署……”

“战斗部署!”库图索夫忿怒地大声地说,“这是谁向您说的?……请您照命令您的去做吧。”

“是了,大人。”

“亲爱的,”聂斯维次基向安德来公爵低声说,“le vieux estd’une humeur de chien.〔老家伙是大不高兴。〕”

一个穿白军服的,帽上有绿色羽翎的奥国军官骑马跑到库图索夫面前,代表皇帝来问:第四纵队加入作战了没有?

库图索夫,没有回答他,转过了身,他的目光偶然地落在他旁边安德来。保尔康斯基公爵的身上。看见了保尔康斯基,库图索夫缓和了目光里忿怒的苛刻的表情,好像是觉得,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不是他的副官的错。他还是没有回答奥国副官,却向保尔康斯基说:

"Allez voir,mon cher,si la troisieme division adepasse levillage.Dites-lui de s’arreter et d’attendre mes ordres.〔你去看看,我亲爱的,第三师过了村庄没有。叫他们停下来,等我的命令。〕”

安德来公爵刚刚出发,他又止住了他。

’Et demandez-lui,si les tirailleurs sont postes,〔问问看,射击兵是不是配置好了,〕”他补充说。“Ce qu’ils font,ce qu’ils font!〔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干什么!〕”他向自己低语着,仍旧没有回答奥国军官。安德来公爵骑马急驰去执行他的任务。他赶上了所有的走在前面的各营,止住了第三师,并且确信了在我军各纵队之前确实没有射击兵。前面那个团的团长,因为总司舍命令他派出射击兵,很是惊异。团长站住了,充分地相信在他前面还有别的军队,敌人决不会在十俚之内的。确实,在他前面,除了向前斜倾的,罩着浓雾的空地,什么也看不见。用总司令的名义命合他补救疏忽之后,安德来公爵驰马回去了。库图索夫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他在鞍子上老态龙钟地支着胖身躯,闭了眼,费力地打呵欠。军队不再移动,放下了枪站立着。

“好,好,”他向安德来公爵说,然后转向一个将军,这将军拿了表在手里说,应该是移动的时候了,因为左翼各纵队已经下山了。

“我们还来得及,大人,”库图索夫一面打呵欠一面说,“我们来得及!”他又说。

这时,在库图索夫后面,可以听见远处各团的敬礼声,这声音顺着前进的俄军各纵队的全部展开的阵线而迅速地逼近了。愿然是,接受敬礼的那个人骑马走得很快。当库图索夫背后那一团兵士们喊叫时,他向旁边移动了一点,皱了眉回顾了一下。顺卜拉村来的道路上好像有一连穿着各种颜色制服的骑手在驰奔。其中有两个人并排地在其余的人前面急驰。一个身穿黑军服,头戴白羽翎,骑栗色截尾马,另一个穿白军服,骑黑马。他们是两位皇帝和侍从们。库图索夫,带着在前钱的老军人的架势,向站立的军队发令“立正”,于是敬着礼,向皇帝们面前走去。他整个的身姿和态度都忽然改变了。他做出不加思索的唯命是听的下属的样子。他带着做作的恭敬的样子走上前去敬礼,这显然是令亚力山大皇帝不愉快的。

这不快的印象,好像晴空中的残雾一样,只在皇帝的年轻的快乐的脸上闪了一下就没有了。在违和之后,他这天此在奥尔牟兹原野上稍微瘦了一点,保尔康斯基在国外是在奥尔牟兹第一次看见他的;但是在他的美丽的灰眼里仍然有魅力地混合着尊严与温和,在他的薄唇上仍然可以表现各种表情,主要的是善良、天真、年轻的表情。

在奥尔牟兹的检阅中,他似乎较为尊严,在这里他似乎较为愉快、较有精力。他急驰了三俚,微微地脸红,他勒住了马,安适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侍从们的和他一样的年轻而兴奋的脸。恰尔托锐示斯基,诺佛西操夫,福尔康斯基公爵,斯特罗加诺夫,和别人,都是衣服华丽、愉快、年轻的人,骑着美丽的、饲养良好的、生气勃勃的、只微微发汗的马,站在皇帝后边,交谈着,微笑着。弗朗西斯皇帝,一个面色红润的、长脸的青年;挺直地坐在俊美的黑马上,面色忧虑地、从容不迫地环顾四周。他召来一个白衣服的副官,问了他什么。“大概是问他们几点钟出发的,”安德来公爵想着,注视着他的旧相识,带着忍不住的笑容,想起他的觐见。在皇帝们的侍从中有从俄、奥禁卫军和作战部队中遴选出来的年轻的传令官。在他们当中,有马师们牵着沙皇的、披着绣花马衣的、俊美的后备马匹。

好像一阵野外新鲜空气忽然从敞开的窗千里吹进了窒息的房间,这群骑马跑来的漂亮的青年也把青春、活力与胜利的信念吹进了库图索夫的不愉快的参谋人员中。

“您为什么不开始呢,米哈伊·伊拉锐诺维支?”亚力山大皇帝急忙地向库圆索夫说,同时恭敬地看了看弗朗西斯皇帝。

“我在等待,陛下,”库图索夫回答,恭敬地向前鞠躬着。

皇帝向前侧着耳朵,微微地皱眉,表示他没有听清。

“我在等待,陛下,”库图索夫重复说。(安德来公爵注意到,库图索夫的上唇,在说“我在等待”时,不自然地打颤。)“各纵队还没有全部集合,陛下。”

皇帝听清了,但这个回答显然没有使他满意;他耸了耸弯曲的肩膀,看了看站在附近的诺佛西操夫,好像是用这种目光抱怨库图索夫。

“要晓得,我们不是在皇后检阅场上,米哈伊·伊拉锐诺维支,在那里,部队不到齐了,是不开始检阅的,”皇帝说,又看了看法兰西斯皇帝的眼睛,好像是请他,即使不参加,至少要听听他所说的话;但法兰西斯皇帝继续环顾着,没有听。

“就是因此我没有开始,陛下,”库图索夫用响亮的声音说,好像预料到他的话可能不被听到,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又颤抖了一下。“我没有开始,陛下,就是因为我们不是在检阅,不在皇后检阅场上,”他清晰地明白地说。

在皇帝的侍从中,在所有的忽然互相看了看的脸上,流露了埋怨和谴责。“他虽然年老,他却不应该,毫不应该这样地说话,”这些面孔这么表示。皇帝凝视地注意地看了看库图索夫的眼睛,等着看他是否还要说什么。但是库图索夫那方面,恭敬地低着头,也似乎是在等待着。经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沉默。

“可是,陛下,假使陛下有命令,”库图索夫抬起头说,又把语气变为先前笨拙的、不加思索的、唯命是听的将军的语气。

他触动了他的马,召来了纵队指挥官米洛拉道维支,向他下了命令前进。

军队又走动了,诺夫高罗德团的两个营和阿卜涉让团的一个营经过皇帝身边向前面移动了。

当阿卜涉让营走过时,脸色红润的米洛拉道维支,没有穿大衣,穿了军服,佩了勋章,有大花翎的帽子斜戴在头上,帽边向着前后,他猛力向前驰奔,并且在皇帝面前突然勒住了马,英武地敬礼。

“上帝保佑你,将军,”皇帝向他说。

“Ma foi:sire,nous ferons ce que qui sera dans notre possi bilite,sire,〔我保证,陛下,我们要去做我们所能做的一切,陛下,)”他愉快地回答,然而他的恶劣的法语发音却引起了皇帝侍从们不少的嘲讽的微笑.

米洛拉道维支迅捷地掉转他的马,停在皇帝后面不远的地方。阿卜涉让的兵士们,因为皇帝的在场而兴奋,踏着英勇的轻快的步伐,走过皇帝们和他们的侍从们面前。

“弟兄们!”米洛拉道维支用高大、自信、愉快的声音呼叫着,显然,射击声,会战的期待,从皇帝身边轻快地走过的苏佛罗夫时代的同事们、英勇的阿卜涉让兵士的样子,使他那么兴奋,以致他忘记了皇帝的在场。“弟兄们,这并不是你们一定会占领的第一个村庄!”他喊叫着。

“我们愿意尽力,”士兵们呼喊。

皇帝的马因为意外的叫声惊骇了一下。这匹马,曾经在俄国的多次检阅中驮过皇帝,现在,在奥斯特理兹田野上也驮着他的主人,忍受着他左腿的无意打击,因为射击声而耸起耳朵,正如同它在彼得堡阅兵场上所做的一样,不明白它所听到的这些枪声的意义,不明白弗朗西斯皇帝黑马在旁的意义,也不明白骑在它背上的人这天所说、所想、所戚觉的一切东西的意义。

皇帝微笑着,向侍从中的一个人指示着勇敢的阿卜涉譲兵士们,向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