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居里夫人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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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皮埃尔·居里传(11)

星期六上午,我们把你装殓,我托住你的头,把你放进棺木。你肯定是不想让其他人来托住你的头的。我吻了你,雅克和安德烈·德比埃纳也吻别了你。我们在你那已经冰凉但始终是我们的挚爱的脸上印下了最后的一个吻。然后,在你的棺木里放了几束鲜花以及你总爱说是“乖巧的小女生”的我的那张你非常喜欢的小照片。这张照片将在墓穴中陪伴着你,因为这是你看了它而相中的伴侣的那张照片,这是有幸让你爱上并愿与你同甘共苦的那个女人的照片,而这个女人你也就只见过几次,你就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了。你曾经多次对我说,这是你一生中第一次毫不犹豫地就下定决心的事,因为你绝对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我的皮埃尔,我认为你没有弄错……我们生来就是要一起生活的,我们的结合是必然的。唉,这生活本该更长一些的呀。

最后的吻别后,你的棺木被盖上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多么想再看上你几眼呀,可我又不会允许别人再把它打开来。我将鲜花撒满在棺盖上,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我几乎一刻也没离开它,直到别人把它抬走。在这之前,我独自守在你的灵柩旁,额头贴在上面。我痛苦悲切地跟你絮絮叨叨。我对你说我爱你,我一直是真心实意地在爱着你。我对你说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我把自己的全部生命毅然决然地献给了你。我答应你,你占据了我的心灵,我永远也不会把你占据的位置让给别人,我将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坚强地生活下去。我感觉到我的额头与冰凉的棺木接触之后,一种平静和理智油然而生,让我又鼓起了生活的勇气。这是一种幻觉还是一种能量的积蓄?这能量源自于你,是集中在盖住的棺木之中,经过这种冰凉的接触,传导到我的身上了。

送葬的人们进来了,一个个面带悲容,静寂肃穆,我看着他们,但并未跟他们说话。我把你送到苏城,看着你下到那个深深的墓穴。大家悲伤地围着墓穴绕了一圈,然后,别人就想把我们带开去。但我们——雅克和我——不肯,我们想看着别人把墓穴盖上,在上面放上一束束鲜花。一切都结束了,皮埃尔长眠于地下了,一切、一切全都结束了。

皮埃尔,你讨厌烦琐的仪式,我只让大家默默地向你致意,没有大事铺张,你一定满意我这么做吧?我敢肯定,你更喜欢这样悄然地离去,无须哭天抢地,无须悼词颂扬。你向来就喜欢宁静。在圣雷米度过的最后那两天中,你还对我不停地说,这种宁静的生活太好太美了。

我不知道当天晚上和夜里是怎么度过的。第二天,我把一切情况都对艾莱娜说了,她一直待在让·佩兰(让·佩兰是个物理学家,其家与居里夫妇的房屋毗邻)家里。直到这时我才告诉她你头部受到了重伤,不能让她看到。我们在为她的亡父守灵时,她在邻居家还在开心地玩耍哩。当我跟她说的时候(我坚持要亲自告诉她,因为这是我作为母亲的责任),她一开始还听不明白,我走了,她一句话也没说,但是,随后,听说她就哭了起来,吵着要来找我们。回到家来,她大哭了半天,然后又去了她的小朋友们家里,想办法忘掉这一切。她没有详细问任何情况,开始时,她害怕提到她父亲。她大睁着惊恐不安的眼睛看着大家穿着的黑衣服。重又回到家里来睡觉的第一个晚上,她是在我身边睡的,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她迷迷糊糊地伸出胳膊来摸我,伤心地问:“妈妈没死吧?”现在,她看上去好像是没在想这件伤心的事,但是她又把我拿掉的挂在她房间窗户旁的那张她父亲的照片要走了。今天,在给她的堂姐玛德莱娜写信时,她没有谈及她的父亲。她很快就将完全忘了她的父亲,再说,她以前就知道她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但是,失去了这么一位父亲,对她的一生会是一个重负,我们也永远弄不清这一损失对我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经常梦见我的皮埃尔,我经常对他说,这个像他一样善于思考、安安静静的女儿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工作伙伴,她的最优秀的部分是皮埃尔遗传给她的。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给予她这些优秀品质呀?

我的哥哥姐姐也赶来了,他们真好。大家在这座屋子里聊了很多。我们深感你已不在,我的皮埃尔,你可是讨厌吵吵嚷嚷的呀。艾莱娜同她的伯父、舅舅玩耍;在整个这段时间,艾娃在屋子里蹦蹦跳跳,无忧无虑地玩着、笑着、叫着,大家都在说话。可我,我的心灵的眼睛却看到皮埃尔躺在灵柩里,我的心在流血。我觉得自己快要把这悲惨的记忆抹去了,过去的深深的爱已一去不复返了。但是,实际上,我的悲伤在日益加深,我沉湎于内心的那个幻影之中。

现在,家里安静下来了,雅克和我哥哥走了,我姐姐明天也要走了。我身边的人在渐渐地遗忘往事。至于我,有的时候几乎完全处于一种无动于衷的麻木状态,而让我感到非常惊讶的是,我有时还可以专心搞研究。但是,完全平静的时候仍很罕见,特别是那种缠绕心头的悲伤总也挥之不去,而且还惴惴不安,有些时候,奇怪的念头会突然冒出来,以为所发生的事只不过是自己的一种幻觉,觉得你马上就要回来。昨天就是这样,大门关上时,我以为是你回来了。

我与姐姐一起,把出事那天你穿的衣服全都烧了。我把那沾满血迹和脑浆的衣服剪成碎布条,投进火里。你想象不到,我会不怕恶心,凄凉悲切地去吻你身上留下的这一切。我想沉醉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把苦酒喝尽,让你的苦痛全都折射到我的身上,哪怕是让我心碎也在所不惜。

我像是被施了催眠术似的在街上走着,什么也不考虑。我不会去死的,我甚至连自杀的念头都没有动过。但是,在这车水马龙之中,就没有一辆车会让我分享我的挚爱的命运吗?

你去世后的那个星期天上午,我去了一次实验室,是同雅克一起去的。我试图计算一个弧,我俩曾一起各画了这个弧的一些点。但干了不大一会儿,我就觉得无法继续下去。这间实验室是否充满着悲伤,怎么像是一个荒漠。有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不去想,我可以干活儿,但是,突然之间,悲从中来,我就感到沮丧气馁,无法继续。

他们主动提议让我接替你的课并主持你的实验室。我同意了,皮埃尔,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好还是不好。你曾经常对我说,你想让我在巴黎大学上点课。我还真是想做些努力继续工作。有时候,我会觉得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可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这么做简直是疯了。我曾经多少次跟你说过,如果你不在了,我可能就不会工作了。我把自己科学研究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可我现在没有了你,却竟敢想要单干起来。你曾对我说,我的想法不对,我“仍旧必须继续干下去”。可是,你不是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你若是没了我,你也许会继续工作,但是,你将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吗?我的灵魂已随你而去,你让我去哪儿再找一个灵魂呀?……

1906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