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万叶丛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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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年夜饭不欢而散。程风行抱着江小帅和孙阿姨说了几句话,就和江爸爸告辞了。走到玄关处,他不着痕迹地往楼上看了几眼,却没有看到江夏的身影。他很想冲到楼上,抓住江夏大声地质问她:为什么不想结婚?难道以前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可是,仅存的几分自制制止了他:程风行你别傻了,你还看不出来,在你和江春之间,她永远只会选择她的哥哥。没看见江春刚才一言不发,她就不想结婚了吗?你醒醒吧!

从江家走了出来,程风行并没有开车,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满地都是嫣红的鞭炮纸屑,有种凄凉的感觉。

电话响了起来,是回B市过年的风榆阳。“哥们,现在干嘛呢?你哥哥我都快透不过起来了,这年夜饭吃的,一帮老头老太堵着我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啦,什么时候结婚啦,要不要给我做媒啦。靠,这是个媒婆的世界。”

“有人关心你还不好。”程风行淡淡地说。

“别提了,一个个平时在电视上看到都人模狗样的,一到下面全都是那副八卦的样子。”风榆阳叹了口气,话题一转,“你咋样了?你那个笑面狐狸的大哥搞定了没?还有,不是哥哥不教你,和女孩子要讲究策略,冷战几天就好了,女孩子面皮薄,给个台阶下下,别太贪心,懂不?”

程风行心一痛,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定了定神,说:“我懂。”

一旁有人在叫风榆阳,他急匆匆地说:“新年我赶紧要去去霉气,过完年再过来N市找你那个狐狸大哥过过招,新年快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程风行漠然看着手里的电话,慢慢地在大街上行走。回公寓的路很长,他走了很久,身体很疲惫可是脑子清醒得木然。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零售店依旧开着,他走了进去,买了一箱啤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或者,只有这种能瓦解意志的液体才能让他疼痛的心暂时麻痹。

公寓里漆黑一片,程风行开了一瓶啤酒,白色的泡沫缓缓流出;大口大口的啤酒带了点清香和苦涩滑入食道,可惜,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度不够,他依然清醒如常。借着月光,他能清楚地看到书柜的最醒目处是自己留到现在的那个玻璃瓶,里面的话梅糖早就换了,换了那天和江夏一起挑出来的,他把整个瓶子都塞得满满的,仿佛这样就可以贪心地拥有满满的爱情。

是啊,人总是贪心的,就像他一样。以前,只要能默默地陪在江夏身边,他就觉得很满足;可是和她在一起了,却贪心地想要更多,想要她心无旁骛地看着他,想要她的心里就爱他一个。或者,老天爷是在惩罚他,让他就像那个《渔夫的金鱼》里的老太婆,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回到了起点。

程风行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忽然,他喃喃地问自己:这么痛,放弃了吧……空气中忽然好像有无数个小人在他身边飞舞,一个个都诱惑着说着:“放弃了吧……放弃了吧……”他站了起来,走到书橱边,把那瓶话梅糖拿了出来,高高地举着,想要往地上摔去——

这个大年夜,江家也不平静,老老小小除了江夏,全都窝在客厅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兼开江爸爸的批斗会。

江爸爸声如洪钟:“小夏呢,叫她出来看电视。”

江春凉凉地往沙发背后一靠:“你倒是去叫她啊。”

江爸爸清咳了一声,指了指桌上的水果,对孙阿姨说:“指望小春这个猴崽子是指望不上了,还是你去叫吧,端盘水果上去,看看她在干什么,顺便让她下来看电视。”

孙阿姨心里也担心呢,端着水果走了上去,不一会儿就下来了:“小夏说她有点不舒服,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江妈妈急了,踹了江爸爸一脚:“你看看你,好好地吃年夜饭,训她干嘛。”

江小帅扁扁嘴巴:“妈咪说要和我一起放烟火的。”

江爸爸赶紧安慰小外孙:“外公陪你放,我们放好多好多大烟火,有那种降落伞的,还有那种火箭的,不给妈妈看。”

“我要妈咪陪,妈咪说她会放那个最响的二踢脚。”江小帅不给外公面子。

江爸爸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作为一个老年人,放二踢脚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他只好说:“那小帅你去叫妈妈吧,让她陪你放烟火。”

江小帅眨眨眼睛,忽然有点忧郁地说:“妈妈是不是伤心了?以前在英国的时候,妈妈要是想家了,就是这样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我们怎么叫她都不出来。”

大家都楞了,两个女人顿时眼圈红了起来,江妈妈一把抱起小帅,狠狠地剐了一眼江爸爸:“快去把小夏哄下来,不然我们都回房间去,让你一个人看那个劳什子的什么春晚。”

江春站了起来,刚想去看看江夏,只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江夏轻快地跑了下来,神色如常地笑着说:“今年的春晚有本山大叔吧,我好久都没看到他了。”

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以前过团圆年的感觉了,于是,家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江小帅拎着自己的一袋烟火宝贝满屋子乱跑,几个老人看小品看得乐不可支,江夏一看到电视里的明星出场眼睛都亮了,抓着江小帅指着王力宏说:“以后你一定要长得比这个叔叔帅,不然妈咪把你带到韩国去整容。”

孙阿姨笑着说:“小夏你又胡说八道了,那得多痛啊。”

江小帅认真地盯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说:“妈咪,那个叔叔的脸太长了,小帅现在就比他好看。”

全家人都笑了起来。江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江夏几眼,不免心存侥幸:还好,说不定小夏对程风行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看她这不是挺高兴的。

除夕夜的鞭炮渐渐接近尾声,只听见街头上间或传来一阵炸响,忽的又归于平静。江夏站在阳台上,定定地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空,看着偶尔一闪而过的绚丽的烟花,心里觉得无尽的疲惫。或者,对于她这样一个不善于伪装的人来说,刚才的快乐花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家人们都已经睡了,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失去爱情的女人,在月色下黯然神伤。

窗外的梧桐树依然是光秃秃的,那些风车早就被西北风吹得七零八落,然后都被孙阿姨收了下来,从窗户上看出去比以前更凄凉。江夏自嘲地笑笑:虚假的东西果然不能持久。

时间渐渐流逝,江夏感到了一丝寒意,可是她不想进去,呆在狭小的房间里,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忽然,天边闪过一束亮光,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了起来,黑漆漆的天空中各式各样的烟火一束又一束地绽放着,绚烂无比,江夏仰望着天空,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一双大手把她整个身体都扮了过来,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沉声问:“你就喜欢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地哭?你这样还是我江春的妹妹吗?”

江夏闭上眼睛:“哥哥,我就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明天我还是你们快乐的小夏。”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木头?”江春忍了半天,终于愤愤地开了口,“你那么喜欢他怎么刚才说不要结婚?”

江夏哽咽着说:“我才不要呢,那是爸爸逼他娶我,我才不要为了江小帅和他结婚。你看看他,沉着一张脸,走进屋子里都没看过我一眼,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从明天起,我就把他忘了,我要找一个比他帅一百倍的,比他会甜言蜜语,比他爱我,总之,什么都比他好一百倍。”

江春怅然地看着她,良久,叹息着问:“是啊,比他好一百倍的人有的是,只不过你会爱这个好了一百倍的人吗?”

“我才不要再去爱一个人,再也不要干这样的蠢事了。”江夏有点忧伤。

江春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好了小夏,不要伤心,明天我就去找小行。”

江夏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江春,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特别的亮,亮过了天上的星星。江春的心里一阵苦涩,心里刚刚下定的决心差点又动摇起来。

“不,哥哥,”江夏开口了,“我不要你去找他,我的事情,你就让我自己解决吧,不然我都要瞧不起我自己。”

一连几天,江夏陪着江爸爸和江妈妈四处走亲戚、看朋友,有时候江春冷眼旁观,要不是除夕夜那天看到她的眼泪,他都会以为江夏早就把那个人抛到脑后去了。初四那天他们一家在尚伯伯家做客,终于看到了尚可那个神秘的女朋友,长得很普通的一个,就是一笑起来鼻子就皱了起来十分的可爱。那个女孩子叫萧萧,一见到江夏就一直好奇地盯着她,江夏打趣说:“你再盯着我看,尚大哥都要吃醋了。”

萧萧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好奇,尚可被别人揍了两顿,都是因为你。”

江夏心里一动,问:“一次是我哥哥揍的,谁让尚大哥说话不算话。可是还有一次是谁?”

“就是那个程律师呗,”尚可凑了过来,嘴里还啧啧地响着,“这位程律师揍起人来很有专业的水准,要不是他朋友拦着,我可就趴下了。”

江夏怅然地一笑:“是啊,他是跆拳道黑带,从小开始练的。”

“听说他这两天回B市了,过完年再回来。”尚可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看这家伙有两手,我那个官司保不住还真能赢。”

江春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戳了戳尚可,尚可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这两兄妹,见风使舵地转了话题。

江夏有点心不在焉起来,晚上回到家里,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不一会儿,她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出来了。

江春看了看她,问:“你要去B市?”

江夏摇摇头:“哥,我明天一早的航班订好了,我想一个人出去旅游散散心。”

“不行,”江春断然拒绝,“一个人出去我怎么放心,你要是在外面头晕了怎么办,昏迷了怎么办,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江夏倔强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江春放柔了语气:“大家都会担心你的,你也不想我一边上班一边心里挂念着你吧?你这不是在折腾我吗?”

江夏认真地说:“哥,我都想好了,所有的路线都规划好了,每到一个地方就给你发张明信片,一路上保持心情愉快,绝对不会大喜大怒。我想出去看看,这几年都光顾着看国外的景色,都忘记了我们这里也有很多美景。”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我都变得不象我自己了,哥,我要把我自己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