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不榖已驻兴邑,刻日直捣五羊。然逆虏以新会为锁钥,枢牖储糗,攸资是用,悉所精神,援饷不绝。不榖之意,欲就其地以芟除,庶省城可不劳而下。故亦合力于斯。在彼望风屏息,遵陆知难,遂恃长舸舰,堵我舟师。非藉贵爵星言发夕,其谁收此一捷也?企慕甚殷,宜有关切。
至于粤东水师官义、抗虏降虏者,莫不密遣告劳。然详所举止,多伦观望,不思羊城底定后,虽频年抗节而不千里勤王,亦何夙绩之足道哉?惟贵爵为此宣意,以耸恿各部,则五等上下囗国恩,只报在兹,而不谓不榖之功罪可混也。
至援虏之来,向亦略闻其概,然囗虏,再无敬谨之强且精者,今安在哉?诚来当尽缚以报知己。其楚豫之间,侦使颇繁,大略粤事谐而闽浙直争传一檄,所谓张侯爵鼓楫而前,要知亦缓于今日发粤之举。时乘其所急,名高于易收,执事宁忍置之?
差员称贵爵从潮惠脂车,则当以初冬为的,其水部必以速临新邑为限,均希相要旦旦,足仞至诚。云台虚左,不榖实厚冀于公也。暂复不备』。
朱逿先生生曰:『定国来书言:「孟夏遣使帆海诣铃阁」,则知八年四月定国有使有书,惟此事本书未载』。又曰:『此书达到,盖在十月已出师后,此书载在九月,恐误』。
又书云:
『圣跸艰危,不可言喻。敕中怆怛之语,不榖读之痛心。五月至今,所待贵爵相应耳。倘确不能来,即示以的,不榖便另议舟师,以图进取。甚勿然诺浮沉,致贻耽阁。要知十月望后,恐无济于机宜矣』。
藩得会师二书,即欲调兵南下勤王,以虏使在泉,令差暂住金门。
初四日,藩遣礼掾办吕太同李德入泉送礼,罄外国所送珍宝炫耀之。二使以和事未就,未敢受。吕太住泉待报。
初七日,二使又令内侍虾、郑渡舍、荫舍来见。渡舍见藩,跪下涕泣泪涟,称『父在京许多斡旋,此番不就,全家难保,乞勉强受诏』!藩曰:『尔凡子未知世事!从古易代,待降人者多无结局,惟汉光武不数见。父既误于前,我岂蹈其后?我一日未受诏,父一日在朝荣耀。我若苟且受诏削发,则父子俱难料也!尔勿多言,我岂非人类而忘父耶?个中事未易未易』。日令戏酒以乐其心,俾勿言和事。
十一日,遣渡舍回泉复二使,约期到安平相面,言先受诏而议削发事。
十七日,二使到安平镇,发吕太礼物不收,带回报命。藩令大设供帐于报恩寺。二使不肯驻宿,只就布帆安驻诏敕。藩见其来意不诚,不肯受诏。
二十日,二使回泉,逆知藩无削发之理故也。
二十一日,藩又差官林候同渡舍持书并礼物再递送二使,二使益不敢受。藩书云:
『皇华斾旌,万里驱驰,弗获只迎,歉怀耿耿。前月抄,差官李德来,知台旆抵省。政拟专员敦候,而到泉之报已至。近二舍弟来见,不佞嘱其致意,约以订期相面,而台旌又自即到安平。在台台星言夙驾,过于太骤,在不佞脂车不遑,致〈束〉接应;礼节之略,冀以情亮。
日接刘部院来翰云:「其中机宜,天使能面传」;又二舍弟及李德、周继武等称,台台一路来,道有的实话欲对不佞面悉,非渠辈所当知。而传述者未审果否?不佞一片鄙悰,政图面罄,非笔墨所能悉者,业已卜期扫榻石。前致一芹,未荷慨纳,兹修不腆,少伸主道。统祈监茹,临颕瞻溯』。
二使复书云:
『九重诏下,快睹安澜,弟等何缘,恭逢盛事!昨抵三山,即令李德、周继武等先行。八月二十四抵泉,又着二令弟与黄征明相继前往,预扬朝廷德意,不谓失于传宣,纡回已久,弟伫候至九月十二日黄征明回,十三日令二弟虾亦回,未言接诏、剃头,来请弟等相会,故于十七日往安海。十八、十九,李德、黄征明到,言不接诏、不剃发,弟是以二十日回泉也。
顷承来翰,复云卜期,不识黄、李二差前言之谬,抑公今日始议剃头、接诏耶?若台翰中刘部院云云,与令二弟道达途中有的实话,此弟所不解者。即使相晤间,不过宣传皇上浩荡德意,与公剃发后上谢恩本,将贵部官作何安插,及四府设防数目修入而已,他复何言哉?似公又不宜以傍语及也。
弟以一介微躯,而膺朝命,钦限在十月内回京,何敢稽延以身试法?伏祈早决一言,俾得星驰复命。然途路殷遥,用以印信官封相复,免其传闻之误。计程往还,此月二十四日台音可至,囗迟亦不过二十五矣。
若前后隆重鼎贶,断不敢先私情而后朝廷,籍籧完上,统惟谅之』!
二十四夜,渡舍、荫舍同周继武、李德、黄征明等又来,涕泣恳告曰:『二使此番失意而回,大事难矣!我等复命,必无生理,并太师爷亦难』!藩曰:『更活许多,更易许多,我意已决,无多言也』!
二十六日,藩又差旗鼓史谠、郑奇逢等再请二使来安平订议,二使亦知藩欲留难他,逐史谠等回报。
二十九日,二使促渡舍、李德、周继武、黄征明、并颜太夫人等回京复命,和议不成矣。黄征明求藩书回太师。与之书云:
『三十早所对表台之言,两边情理所易行者,已词尽而意决,虽天翻地覆,誓无更改。表台可星速往泉见二诏使,只以侄早所言决之,以破其牢,恐遇渡弟、李德等要来中左,不与之同来。前言已决,余无别言。纵苏、张复生,岂能动摇吾心哉?若诏使决意回京,亦可持此言以回奏矣』。
藩又与渡舍书云:
『兄弟隔别数载,聚首几日,忽然被挟而去,天也!命也!
弟之多方劝谏,继以痛哭,可谓无所不至矣。而兄之坚贞自持,不特利害不能以动其心,即斧刃加吾颈,亦不能移吾志。何则?决之已早,而筹之已熟矣。今兄之心绪,尽在父亲复禀中,弟闻之亦可以了然矣。
大抵清朝若信兄言,则为清人,若不信兄言,则为明臣而已。他何言哉!盖叶、阿身为大臣,奉敕入闽,不惟传宣德意,而将以奠安兆民,不为终始之图,徒为轻率之举,不为国家虚心相商,后以躁气叠加。凡行囗暴烈,举动疑忌,忽然而来,忽然而去,海外遥远,真令人应接不暇矣。此弟所目睹囗。总其立心,只用「挟」之一字而已。若用挟,则当用之干戈,不当用之叶、阿为也。况兄岂可挟之人也哉?
且四府地方粮饷仅足以养一万之兵,外此数十万之众,何处取给?将何安插?即使不逼之以剃发,尚且不能,况其迫之者乎?又况其画饼者乎?
夫虎豹生于深山,百物惧焉,一入槛阱之中,摇尾而乞怜者,自知其不足以制之也。夫凤凰翱翔于千仞之上,悠悠乎宇宙之间,任其纵横而所之者,超超然脱乎世俗之外者也。兄名闻华夷久矣,用兵老矣,岂有舍凤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母,厥尽孝道,从此之后,勿以兄为念。
噫!汉有子瑜而有孔明,楚有伍尚而有子胥,兄弟之间,各行其志,各尽其职焉。兄敢不勉?弟其勉之!因便赋别,不尽愿言』。
时平国公亦有书与定国,令劝藩受诏。另清朝亦欲授定国勳爵。至是定国回书复之。书云:
『自丙戌冬鳌江泪别兄颜,弟与诸将静安岛上,盼望归期,眼几欲穿。不意宿迁讹传,建宁途梗,杳无音信。致各将士怀疑顾虑。弟乃督舟入揭,通商济籴。屈指八载,不敢只字修候者,总为时势使然耳。
辛卯春,本省抚镇道觑大侄屯田于粤,侵掠中左,男女遭惨,不可胜数,宝物黄金,计近百万。各将士闻父母妻孥被祸,愤恨欲绝,星夜班师救岛。泉镇马得光(功)贪恋无厌,尚留岛上,被各舟师重围,三战三北,援绝势孤,乃乞命于弟。弟怜沿海百万生灵,纷纷逃窜,不得安生乐业,姑许其请,遂纵舟全渡人马,使得光(功)生还泉郡,弟之力也。及大侄督师继至,闻得先(功)渡脱,略有见讶。岛上被惨,莫怪其然也。马得光(功)既脱,大侄与将士愤气囗,欲有攻郡取邑之举。在弟则因足疾艰楚,自放马得光(功)之后,择地白沙,粗建茅屋,所有大小战舰,尽为渔商,与地方相安者已三载矣,此人人所耳而目者。
年内新正,连接兄谕,并抄旨谕,及刘部院所賫敕书,有云「原驻地方,不必来京,原系侯伯,今再加级」。盖弟以十余载足疾,日深日甚,非今日始言,凡移寸步,皆用两人扶插,故功名之念久灰。丙戌夏,曾缴印削发辞官矣。天下人所共知,亦吾兄所深知者。况弟受本朝宠遇,官居上爵,义无悖旧恩而贪新荣。总之,静处白沙,乐天养病,与地方相安而已。开洋事务,容宽图之。爵禄一节,弟断不敢受,亦不能受。至白沙乃海滨斥卤之地,密迩桑梓。弟前阅诏,「凡前朝文武息兵回籍,地方官即与安插」之条,今复读谕旨中「听其原驻地方」之句,弟之措身处地,政相符合。刘部院不日到闽,耳目所能及,地方官所能言也。惟是弟素性迂拙,加以疾病缠楚,不能与地方官往来通候,或因而见讶,致此心迹莫白耳。
至于大侄一事,弟在白沙,侄在中左,相去既远,兼弟病足,艰于寸步,侄行军所居无定,相见尤罕。此番吾兄书到,弟即扶病舣舟,极力言劝。大侄云:「大义灭亲,筹之早而计之决矣」。彼素不听吾兄之言,岂肯听弟之言乎?
差员回,急持此禀复,希将弟情入告。若囗处白沙而地方仍复相激,则弟惟有扬帆远避,虽涉险波涛,亦所甘心。途遥笔短,未遂所言,幸惟监照,不胜伫仰』。
时黄征明奉太师命并伪旨来议,不就而回,无复命,并无复太师,求藩复书。藩复禀与太师,禀云:
『儿戊子年差王裕入京问候父亲福履,以致父亲被围,王裕被楯,从此而后,只字不敢相通,不特无差敢往,亦恐囗累也。
壬辰年杪,忽然周继武等賫到父信,儿且骇且疑。继而李业师等賫书踵至,疑信参半。乃差李德进京,囗前传闻父亲已无其人,试往觇之果在与否,修禀聊述素志,和议实非初心。不然,岂有甘受招抚而词意如彼?不待明言而可知矣。
不意清朝以海澄公一府之命突至,儿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继而四府之命又至,儿又不得已接诏以示信。至于请益地方,原为安插数十万兵众固圉善后囗计,何以曰「词语多乖,徼求无厌」?
又不意地方无加增,而四府竟属画饼,欲效前〈口舀〉吾父故智,不出儿平日之所料。遽然薙发之诏一下,三军为之冲冠。
嗟嗟!自古英雄豪杰,以德服其心,利不得而动之,害亦不得而怵之。清朝之予地方,将以利饵乎?儿之请地方,将以利动乎?在清朝罗人才以巩封疆,当不吝土地;在儿安兵将以绥民生,故必藉土地。今清朝斤斤以剃发为辞,天下间岂有未受地而遽称臣者乎?天下间岂有未称臣而轻剃发者乎?天下间岂有彼不以实求而此以实应者乎?天下间岂有不相信以心而期信以发者乎?天下间岂有事体未明而可以糊涂者乎?大丈夫作事,磊磊落落,毫无暧眛。清朝若能信儿言,则为清人,果不信儿言,则为明臣而已。
比八月十九日李德、周继武等自京回至中左,道诏使抵省,渡弟、李德、周继武等与叶、阿各面议,欲照前使郑贾例,俟儿差人去请,然后下来。政欲差官往省,敦请,而诏使已于八月廿四日到泉矣。忽闻到泉的确,九月初四日辰时即差李德同差官吕太入泉送礼,渡弟九月初七日来见。九月十一日即回,儿嘱其致意诏使,约期相面。而诏使忽于九月十七日遂到安平。盛设供帐于报恩寺安顿。乃诏使不敢住宿,哨马四出,布帆山坡,举动十分疑忌,以敕书囗之草莽,成何体统。且奉敕堂堂正正而来,安用生疑?彼既生疑,儿能无疑乎?九月十九日辰时,儿再差官林候賫书送礼往安平,请诏使订九月二十五日的的相见。而诏使遂于九月二十日回泉。忽然而来,忽然而去,不知何解?亦真令人接应不暇矣。九月二十一日,林候不得已賫书同渡弟进城,再送程礼。而诏使回帖回书,卜期未定。九月二十四日夜,渡弟及周继武再到中左来见得息(悉)。九月二十五日己时,先令周继武回报诏使云:「欲接诏,欲剃发。先接诏,安在安平署中。其剃发万分大事,非突然苟且之事,须与诏使面议,十分妥当,奉旨命下,然后放心剃发」。犹恐周继武传述失实,故书一稿为据。九月二十六日辰时,渡弟自中左回,又差旗鼓史谠、郑奇逢等同渡弟进城,再请诏使来安平议接诏、剃头事。九月二十九日辰时,诏使逐史谠等回。又接李德、周继武来禀:「德等廿九早见二大人,被他兜留,仍差拨杂库催迫起身,不容刻缓。廿九下午,二大人先出西门,立待德等齐行。德等称说夫马未便,限三十早起身」。九月三十日酉时,李春、吴文榜等来报,诏使已于九月廿九日午后回省去矣。
盖叶、阿身为大臣,奉敕入闽,不惟传宣德意,亦将以奠安兆民。今百姓困苦,儿将士如此繁多,在泉月余,目睹帨巾情形,未闻与儿商量官兵如何安插,粮饷如何设处,辄以「剃发」二字相来逼挟。儿一身剃发,即令诸将剃发乎?即令一日数十万俱剃发乎?未安其心,即落其形,能保不激变乎?叶、阿不为始终之图,仅出轻率之语;不为国家虚心相商,而徒躁气相加。即李德亦儿差也,与诏使一路同来,动辄凌厉。李德何罪?彼非欲挟李德,实欲挟儿也。
夫观人者不于其所勉,而于其所忽。未接诏之前,犹致殷懃;才接诏之后,辄肆逼挟。使臣尚如此,朝廷可知矣。能令人无危乎?能令人无悟乎?况儿名闻华夷,若使苟且从事,不特不见重于清朝,亦贻笑于天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