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城的日军医院门口,聚拢了一群悲伤的人们,有一队出丧的人缓缓地从门口经过,一个满脸悲伤的中年女人掩面痛哭。中年女人旁边是一位老人,她似乎怎么都掩饰不住内心的伤痛,一边捶胸,一边慢慢地走,那明显红肿的眼皮,昭示她失去了亲人。黑色的庄重、白色的肃穆,给人群添了些肃穆,但也颇为蹊跷。
黄腾达捕捉到了一点不和谐的玄机:在痛哭流涕的人群里,有几个眼神鹰犬般锐利的男子,谨慎地观察着大街,看样子不像死者家属。黄腾达隐在人群中,琢磨了一会儿,就回到“仙客来饭馆”。
“我看那帮人有点不对劲儿。”黄腾达喝了一口水,抹抹嘴巴说。
“说说情况。”郎山妮问黄腾达。
“感觉那几个男的,不大对劲儿。女人确实很悲伤,可男的不像。还有,得了急病死在医院里,这兵荒马乱的,哪儿有人这么铺张,在鬼子眼皮底下大办丧事。”
“是很可疑。”郎山妮皱眉。
“是啊。”黄腾达继续说,“看样子是要出殡,按说咱想办法把这些人控制住,夹在里面倒可以出城。”郎山妮琢磨一会儿,这是意外事件,谨慎地摇摇头,“不能上当,安西一定是想利用丁大雷的疏忽,演一出戏给我们。他估计我们不敢动手,大队人马必须先撤出城,就设了个套。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盘查,他就送来个鱼饵,如果我们夹在出殡送葬队伍里,鬼子就省事了,一出城门就能将我们一网打尽。”
“小鬼子,真阴险。”黄腾达骂道,“咱不上当,这是日本人的圈套。”
“对,看看形势再说。”郎山妮沉稳地呼出一口气。
安西联队长的诱敌计划确实很高,他打算制造一起出殡事件,看起来合情合理,既不张扬,又有机可乘,郎山妮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会想方设法利用这支送葬队伍,让手下出城。不想这高招却被对手识破,出殡队伍在城里转悠大半天,也没见到可疑人混进去,安西很扫兴,他开始怀疑伪军班长被绑架,可能只是个别劫财事件。
安西大佐这些日子在偷偷积蓄实力,根据师团司令部部署,日军要在这一带进行大扫荡,暂时稳住八路军等抗日武装,好来个一网打尽,所以安西不打算惊扰“小狼队”。但是,这神出鬼没的“小狼队”,确实让他恼火。郎山妮是土生土长的传奇人物,诡计多端,这些土包子只要一出动,皇军就有损失,他们好比泥鳅,极难抓获。
好几次,安西大佐都忍无可忍,派出几百人的精锐部队进山搜索,但从未奏效。这些人逃得像兔子一样快,安西根本找不到大队人马藏在哪儿。他想扫平秦望山,可人手实在不够,别说进山,就是包围一个大庄子,都捉襟见肘。现在,安西想用智慧引郎山妮上钩,郎山妮却没上当。你总不能把蒙城翻个底朝上吧,所以,安西宁愿相信,一个小小的伪军班长之死,纯属盗贼下黑手。
第二天,安西在联队队部召开会议,他重新制订了计划以诱惑“小狼队”,让郎山妮判断失误,达到一网打尽的目的。可计划一出,遭到花冈一郎的强烈反对。“大佐,我们难道要用军火库诱惑敌人上钩?”花冈一郎站起来,喘着粗气,“我不明白。”
安西没站起来,冷静地望着花冈一郎,不满地说:“花冈君,难道我的表达有问题吗?如果没有,请你执行我的计划。”
“有问题,问题大大地有。我们应该加强军火库的防守,不给敌人可乘之机,而不是削弱军火库的防守。”花冈一郎有些激动。
“花冈君,去执行命令,我不想多说。”
“好吧!”花冈一郎无奈,只得服从安西的命令。但是他怎么都不死心,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与上原枫聊起这件事,“上原君,我那儿还有一些日本清酒,去我那儿边喝几杯。”
“不必了,如果花冈君找我有公事,随时可以说,我只关心如何击中敌人的心脏。”
花冈一郎在上原枫那里碰到个软钉子,又憋气又窝火,可他不敢违抗安西的命令。本来他还想拉拢上原枫,但现在看来,上原枫是个坚决执行安西命令的主儿。花冈人不聪明,这个战争暴徒就知道杀人,对于安西大佐一箭双雕的计划,他没看到毒辣之处。
丁大雷一直觉着自己对军火库的判断没错,他暗中叫张九胜蹲守在蒙城日军军火库对面的小山包上,日夜守候,记录日军军火库士兵换防时间及人数等情况。两天过去了,丁大雷发现日军没有增加人员,心里暗乐,再次打起军火库的主意来。上次他自己闯了祸,丢了面子,现在鬼子仍旧松懈,不如趁机干上一票,抢点武器回去,也没白来蒙城折腾一趟。
郎山妮得到张九胜的报告,认为军火库里面有诈。她说:“那仓库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谁知道有没有隐藏暗刀。安西不简单,咱们不能上当。”
“真是头发长心眼儿短,怎么会呢?”丁大雷暗中不服,他建议说,“我看鬼子根本不会想到我们会再打军火库的主意。”
“你怎么肯定?”郎山妮问。
“我敢打赌。”丁大雷抹了抹嘴巴,从腰间拿出酒壶,灌了一口老酒,看着郎山妮和徐十法,嘴上没说原因,但心里有数。
“还是小心点为好,安西很狡猾。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等等,计划要详细,不能侥幸做事,你说呢?”郎山妮知道丁大雷心里耍鬼,但也不好命令他服从,就督促说:“不管怎么样,没得知敌人确切意图之前,去了就是送死。”
“这我明白。”丁大雷表面上认可,不再说话,暗中却打好了小算盘:郎山妮你不听我的话,到时候功劳被我抢,你可不要后悔。
丁大雷盘算好主意,半夜时分叫上自己人,带上武器,打算偷偷袭击蒙城军火库。他胆子很肥,没通知任何人,就偷偷溜了。郎山妮夜里躺在一座被烧毁的房子里的地上,怎么都无法安然入睡,想起白天丁大雷沉默的样子,有些放心不下。她站起来,去另外一个院子找丁大雷,可丁大雷等人不在了,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郎山妮的头嗡的一声炸开了,知道丁大雷擅自行动,必将闯祸,偷袭安西军火库,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搞不好会损失惨重。郎山妮连忙集合队伍,带人从后面悄悄追了过去。
“这个丁大雷啊,要害死多少人!”被气坏了的牛和尚大骂。
“算了,不要说了。都是兄弟,不能看他们冒险不理,救人要紧。如果真能得手,咱们就趁热打铁,干到底。”郎山妮坚决地说。
夜色深沉,一轮老月亮从树梢跃上天空,颓月影斜,枝隙繁叶间,一条山泉如白色的纱帐静静投下诡异的动影。清虚的月光照在丁大雷一行人身上,丁大雷此时热血沸腾,心中憧憬着美好的愿望——能一举拿下小日本军火库,整个歪把子机枪,两个掷弹筒,就够他拉起一个营的队伍了。
丁大雷志在必得,路上还和徐十法商量,若物资得手,可怎么往回整。徐十法说:“咱用几辆大车,到时候分郎山妮一份,‘小狼队’的人弄个现成的,都会竖大拇指!”丁大雷听了,走路都晃膀子。
殊不知黑暗的陷阱正在夜色中搭好,就等着一群傻瓜朝里钻。丁大雷没打过猎,不知道诱惑的陷阱上面往往铺满香味诱饵,只到那一脚踏空,掉进深渊,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同样没睡的安西大佐和上原枫等鬼子,今夜都在兴奋地守株待兔。他们瞪着发绿的眼睛,张开网准备捕获猎物。上原枫这阵子通过皇协军,知道牛头山丁大雷的事,听说丁大雷经常和郎山妮争地盘,这人有勇无谋、我行我素。
回忆上次被抹脖子后活几分钟的皇协军的话,绑票人说话很粗,说姓丁。本来抓住俘虏,应该弄到没人地方审讯,可这家伙只找了个避人的大街就殴打他,想得到皇军军火库秘密,足见此人是个二百五。上原枫判断,绑架皇协军的那几个人,必有丁大雷。上原枫吩咐下去,各路口加岗哨,暗中埋伏,等猎物上钩。
果然不出安西所料,上次没得手的丁大雷这次又回来了,进入安西大佐设计的包围圈。丁大雷自以为很诡秘,可他的一举一动全看在人家安西派出的密探的眼睛里。安西得到禀报,奸笑一声,向前轻轻挥手,示意缩小包围圈。他不想立刻动手,要放长线钓大鱼,估计郎山妮的“小狼队”一定在后面缀着。日军要悄然调动,把猎物卡死在包围圈里。
跟在丁大雷后面的郎山妮,警觉地注视着周围一切。这个夜晚很宁静,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家家户户都已入睡,就连鬼子兵营哨卡也显得灯火阑珊。可猎人的直觉告诉她,很多宁静表象背后,往往隐藏着巨大的危险。现在拦住丁大雷显然不可能,她无法劝回丁大雷,这家伙已经箭在弦上,若在大街上争吵,还会暴露了自己。她带着人从西城地道里钻进去,就似乎听到了夜色中密集的脚步声。既然中了圈套,那就要提前解套,若等敌人集合完毕,她和丁大雷一个都别想逃出来。
“弟兄们,鬼子包围咱了,给我冲!”郎山妮毫不犹豫地向着黑暗中蹲着几个日军前哨开了一枪,这一枪正好打中前面一个士兵,士兵倒地,日本人见隐藏已暴露,立刻还击。
顷刻间,子弹如爆豆一样,从各个巷子射来。安西知道计策成功一半,也很高兴,他并不担心“小狼队”能突围出去,凭借日军和皇协军铁桶一样的包围圈,这伙土匪插翅难逃。
彼此起伏的枪声,在丁大雷前后传来,他这才发现中了日本人的圈套。这次丢人真是丢到家了,听鬼子机枪密如爆豆,能否突围出去还是问题。他悔恨没听郎山妮的话,独自行动,酿成恶果。但后悔药没处可买,他必须拼命,所以带着弟兄向郎山妮的方向冲。
安西冷静地在外围观察猎网中的猎物,脸上没一点儿表情。如果这次没意外,就可以把“小狼队”一网打尽。想到这里,他的仁丹胡动了动,命令传令兵:“把守备队全用上,关闭城门,一个不留,把这些人全部杀死!”
纵使“小狼队”每个队员英勇无敌,但终究寡不敌众。郎山妮和丁大雷的人左冲右突,还是无法打开安西鬼子兵铸成的铁壁合围的缺口。一些兄弟牺牲了,还有的弟兄见无法冲出去,躲进柴火堆里,有的干脆跳进井里,更多的是与敌人同归于尽。拼杀的场面惨烈至极,有个“小狼队”弟兄,被几个鬼子包围在一个死胡同里,他打完最后一颗子弹后,上了刺刀,对慢慢走近的鬼子就冲过去。敌人对他乱刺,他抱着一个鬼子,使劲掐敌人的喉咙,到死都没撒手。
身后勇士冲上去,拼倒一个鬼子,但身上被刺刀扎了十几个洞,血从英雄身上的伤口冒出来,很快染红了破烂不堪的衣服。最后,他拔下刺刀,微笑着抹了一个鬼子的脖子,倒下了。
“小狼队”战士们的喊杀声像霹雳似的震撼大街小巷。日军最不情愿和土匪打仗,因为这些人和老百姓差不多,看起来不起眼的人,一愣神就会给你一刀,所以鬼子不敢怠慢,相互联络壮胆,缩小包围圈。
文秀才腿上受了点伤,他有点儿功夫,紧跑几步追上了胡同里东张西望的鬼子。他屏住呼吸,憋足劲,向敌人背上猛劈一刀,这家伙还没来得及叫唤就躺下了。紧接着,文秀才保护丁大雷杀出一个胡同,丁大雷和几个人冲上大路,和敌人展开激烈肉搏战。
没有枪支的人便拔出砍刀和鬼子拼,牛头山的弟兄有的连砍刀都没有,就用棒子和敌人厮打。徐十法端刺刀朝一个矮个儿鬼子刺,不想那家伙一下转过身来。徐十法猛一使劲,朝他胸部刺去,那鬼子又用劲儿一挡,硬跟老徐对峙起来。徐十法趁机往后一撤,抽出枪刺,但刺刀被挡弯。正在这时,一颗子弹飞来,从徐十法耳朵上穿过。徐十法一捂耳朵,那家伙见徐十法愣神,正要扑过来,李大脚咬咬牙,从后面抱住这鬼子。徐十法抡起枪托,照准敌人脑袋直劈,把那家伙打得脑浆迸裂。“大哥,冲出去啊!”徐十法高喊。
丁大雷子弹打光了,从地上抄起鬼子的长枪,朝日军少尉乱捅。鬼子少尉冲过来和丁大雷拼命,但他拿的是东洋刀,没长枪吃劲。丁大雷一刀就把他刺倒,随后招呼弟兄们冲出去。但他的人太少了,根本顶不住,只能在巷子里乱跑。
鬼子见“小狼队”混乱,开始用机关枪扫个不停。这时,县城中心的二道街又拥上来一个小队鬼子,幸亏郎山妮带的弟兄及时赶到,挡住拥上来的鬼子,丁大雷才得以逃脱。
他们无法原路返回,只能从城南的一个暗道逃走,这处暗道是“小狼队”配合城里的进步百姓,一个月前偷偷挖的,鬼子不知道入口。郎山妮和丁大雷带着弟兄们冒着弹雨前进,牛和尚在离地道口不远处的街道向敌人投弹。鬼子机枪哑了,安西大佐见“小狼队”聚集在一起,觉得可以一锅端,就命令士兵冲锋,鬼子成群结队端刺刀冲下来。
“小狼队”和丁大雷的主力慢慢汇集在一起,被逼入一条死胡同。郎山妮担当狙击手,隐藏在胡同口尽头处。胡同口比较窄,鬼子们只好鱼贯而入,再加上郎山妮的狙击,进攻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想入地道就更难了。
过了一会儿,鬼子改变策略,使用掷弹筒。这种东西比迫击炮操作简单,但杀伤力比手榴弹要强很多,郎山妮深知厉害,赶紧在敌人发射第一发枪榴弹时就躲开,可手下的兄弟就没那么敏感了,很多人匍匐隐藏的地方,都有炸弹爆炸,损失了十几个弟兄。好在主力队员的藏身处是菜窖入口,炸弹碎片扇面向上,崩不到下面,掩体依然完好无损,可是想从这里冲出去,却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