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灯火阑珊。
A市,这座古老的城市,卸去了白日的喧嚣和浮华,回归到市井的琐碎和平凡当中。
城市深处的小巷,百余辆餐车遍布街道两边,中间只剩下一条窄窄的通道供人通行。烤炸炒涮,上百个炉灶热火朝天,自行车的铃声,锅碗瓢盆的锵锵声,具有民间特色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处真正的人间烟火。
接地气的海鲜排档,挤满了前来品尝生鲜海货的食客,大厅里坐不下了,老板就在门口的空地上加放了几张桌子,就这几张露天的四方小桌,也被蜂拥而上的食客们瓜分完了。
米果这次冲在最前面,她抢到了位置最好的一张桌,为了证明所属权,她把泰迪熊的背包放在对面的椅子上,表明她在等人。
那些晚到的食客悻悻然和老板埋怨,为什么不租个大点的地方,老板脾气好好的道歉,承诺下次给他们打八折优惠,这才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李成勋到的时候,六样色香味俱全的招牌菜已经上桌了。
椒盐濑尿虾旺、酱爆鱿鱼、咸蛋黄蟹、霸王蟹脚、小鲍鱼,还有一份李成勋最爱吃的海鲜老油条。
海鲜老油条就是把炸得酥脆咸香的老油条还有各式的海鲜烩在一起,用米果的话来评论这道菜,那就是,一菜满足。
米果看到李成勋的身影,立刻站起身,朝他挥手,“李成勋——”
李成勋看到米果藏在一群膀大腰圆的食客中间,显得身形极为娇小,他的唇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他也举手摇了摇,快步走了过去。
“对不起,我迟到了。。”李成勋的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
这一路,他充分发挥了在校时的运动技能,穿着一身西装,从人潮如织的夜市小巷穿行而来。
不过,他还是迟了。
看到桌上冒着诱人香气的各式海鲜,尤其当他看到自己钟爱的那盘海鲜老油条时,他的眼睛赫然一亮。
“没关系啊,我也才来没多久。”米果拿开椅子上的背包,放在自己腿上,“你快坐吧。”
李成勋坐下来,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一个细长的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米果,“你爱吃的。”
米果接过去,凑着灯光一看,她怔了怔。
冰糖葫芦!
她最喜欢吃的锦湖路上的冰糖葫芦。
“你特意去买的?”米果看了看糖葫芦上的包装纸,然后轻轻把它放在桌上。
李成勋微笑,点头,“就因为去买它,所以晚了。”
他没想到一家卖糖葫芦的店生意也能那么好,他一本正经的挤在一群年轻女性中间,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买到这串新鲜的糖葫芦。
米果并没有马上去品尝李成勋带来的惊喜,她微微低下头,看不清表情的说了句:“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成勋摆摆手,拿起筷子,掰开,左右摩擦掉上面的木刺,再递给米果:“我们开动吧。”
米果哦了一声,接过筷子,又说了一声:“谢谢。”
李成勋无奈地看着她,“你准备今天晚只说谢谢了?”
米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然不是。”
她把老油条的盘子推向李成勋,然后问他要不要喝酒。
李成勋本来想说不用了,可心念一动,要了一瓶啤酒。
服务员送来两个杯子和一瓶本地啤酒,李成勋打开酒盖,倒酒前,出于礼貌,他问米果要不要来一点,他以为米果不会喝酒,谁知,米果竟点点头,主动拿起空杯,“我要一杯。”
李成勋惊讶地看了看面色微红的米果,想说什么,却又笑了笑,手腕倾斜,为米果添满酒杯。
两人碰杯,李成勋一口喝了小半杯以示诚意,可等他朝米果望过去,不由呀的叫了一声。
只见米果豪放无比的仰脖干掉了整杯橙黄色的酒液,她鼓着腮帮子,涨红了脸,缓缓放下酒杯。正在费力吞咽啤酒的时候,看到李成勋关切讶然的目光,她一口气没顺好,竟呛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李成勋赶紧递过纸巾,作势欲起,“要不要紧啊,米果!”
看她咳得厉害,他抬手就叫服务员:“麻烦送一杯温开水过来!”
米果总算止住咳嗽,可是形象却已狼狈,她小口抿着热水,低下头不敢看李成勋。
李成勋又好气又好笑,他收走米果的啤酒杯,“你还是别喝酒了。”
“哦。”米果应了一声,热气被吹出来,熏湿了她的睫毛,从李成勋的角度看过去,亮晶晶的,像一串黑色的水晶。
他的喉头,很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吃吧,你最喜欢的蟹脚。”李成勋收撇开视线,夹了一根最粗的蟹脚,放进米果的盘子里。
米果下意识张嘴道谢,可是李成勋却在她开口的瞬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要再说谢谢了。”
米果神情微怔,放下水杯,低低地嗯了一声,开始专心啃起蟹脚来。
吃得差不多了,李成勋起身,说要去卫生间。米果说好,她看到李成勋的脸有些红,问他是不是喝醉了,李成勋笑着说,这点酒怎么可能喝醉。
李成勋走后,米果的笑容渐渐转淡,她单肘撑在桌上,托着下巴,有些失落地看着对面房子里正在炒海鲜的大厨。
滋滋啦啦的炝锅声,时不时的爆出来,大厨戴着白色高顶帽,在水汽蒸腾的操作间里专注地翻炒着菜肴。
视线一滑,又凝住。
她看到了去年在这儿遇险时的那个消防宣传展板。
经过一年多的日晒雨淋,展板早没了之前鲜明的色彩,图案也斑斑驳驳,露出了里面的深褐色衬布。
不过,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帅气的背影。
岳渟川。
真正接触到传说中的英雄,她才知道英雄原来也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
他们开心时会笑,悲伤时会流泪,会有普通人的烦恼和忧愁,而且,她认识的这位英雄,不仅有抽烟的坏毛病,还会吃苹果,还会像凡人一样感冒。。
想到什么好笑的情景,她弯起眉眼,冲着破旧的展板,笑了。
李成勋恰好看到这一幕,他停在距离那个角落几米远的地方,目光深深地望着那个笑容美好的女孩。
他喜欢米果,喜欢米果的微笑。
那抹纯净无暇的笑容,像是一道阳光,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他卑微阴暗的心。
他渴望阳光,渴望得到米果的爱情,他自私的想要米果的全部,想让她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想起什么了,这么高兴!”李成勋走过来,坐下。
“哦,没什么。”米果赶紧收回视线。
李成勋看着她,轻轻叫了一声:“米果。”
她抬眸,有些被惊到了,她瞅他一眼,别开视线,问:“哦,你想说什么?”
李成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转了几个圈,又转回来,“你今天为什么要请客?”
饭钱在点菜时已经付过了,这次,他没了抢先一步的机会。
米果身子震了一下,却没有转回视线。
李成勋心中一沉,他微微苦笑,隐隐猜到某种可能。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米果说:“我们去附近走走,好吗?”
米果轻轻地点点头,拿起背包,先走出海鲜排档。
他们去了附近的公园。公园很小,没有湖,只有大片的绿地和树林。夜晚,有很多市民在里面锻炼身体,广场舞的夸张曲调让人想掩住耳朵。他们沿着小路一直向前,直到杂乱的乐声渐渐变小。
米果最先停步,她叫:“李成勋。”
前面一步之遥的李成勋蓦地顿步,却用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身来,望着她,“我在。”
米果眨眨眼睛,试图把眼前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英俊男人,看得更加清晰和透彻一些,可是她发现,她失败了。
她正要鼓起勇气,揭开蒙在他们关系上的面纱,却听到李成勋重重的呼吸了几声,对她说:“米果,你都知道了,是吗?”
米果愣住。
他,怎么知道,她要问的,是这件事?
她艰难地点点头,“是的,我知道你是‘喜福来’的高级婚托,你利用你的好条件去外面钓鱼,吸引更多的女性入会。”
李成勋听后没有说话,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过了许久,他用忽然变得暗沉嘶哑的声音,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米果摇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李成勋,你有困难,对吗?你一定有难言之隐,才会走上这条路,对不对?”
李成勋看着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污浊不堪,面前的米果,则像是纯净不染污垢的白莲,她是那么的善良,即使知道了真相,还是在尽可能的为他着想,为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找到开脱的理由。
其实,他大可以把家中窘况告诉米果,求得她的同情和谅解,他也正好借此机会向米果表明心迹,依照米果的品性,他很可能会因祸得福,获得他向往已久的爱情。
但是,李成勋却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不是别人,是李成勋。
有一种自尊叫做清高,自幼便长在他的骨子里,和血肉混在一起,成了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不会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去感动米果,他不可能,那样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