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勋对薇薇并无好感,出于礼貌,他还是和薇薇聊了几句。
聊天的内容和上次茶座一样,无非是如今的经济形势,还有年轻人的婚恋爱情观,很显然,薇薇对后者更感兴趣些,李成勋应承了几句,便想离开,薇薇不愿错过机会,突然,压低声音问李成勋:“李经理,上次跟你说的事。。”
李成勋面色一肃,朝旁边看了一眼,“回头再说。”
薇薇看出他是个好面子的男人,心知自己莽撞了,她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拢了拢肩头的波浪长发,“好,我明天再联系你。”
李成勋不愿多谈,点点头,转身走了。
刚走了几步,却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李成勋!”
叫他的当然不是刚刚分开的薇薇,而是促使他成为‘喜福来’金牌会员的老同学,叶梅。
“嗨!我还以为你没来呢,够意思啊,不愧是我叶梅的铁杆!”叶梅走过来,态度熟稔地拍了李成勋一下。
李成勋笑了笑,“你叶大小姐吩咐的事,谁敢不从,除非是他不想在圈里混了。”
叶梅哈哈大笑,她冲着李成勋挤了挤眼睛,朝四周明显增多的女嘉宾瞄了一眼,打趣说:“有没有李大经理相中的姑娘啊,要是有,我今天就破例成全你了!”
李成勋对那些大胆热烈的目光没什么感觉,只是莫名的厌倦,他转过脸,朝右侧花圃的方向望了过去,“别开玩笑了,我的底细你还不清楚吗,现在谈这些,未免太早。”
叶梅一愣,随即就敛了笑容,她和李成勋并排站着,望着郁郁葱葱的花圃,轻声说:“对不起啊,我口无遮拦,又伤到你的自尊心了吧。”
李成勋摇摇头,没有说话。
叶梅和李成勋是高中同学,也是前后桌。李成勋是从闭塞落后的大山里考过来的学生,除了长相英俊之外,其他的条件,用叶梅的话说,就是惨不忍睹。
重点高中实行全住宿封闭式教学,每月分大周和小周,大周周五中午放假,周日下午返校,小周则只有周日下午的几个小时。
A市本地的学生,诸如叶梅这样的城市生,当然大小周都会被爸爸妈妈接回家享受天伦。那些近郊和各县的学生,也会选择大周的两天坐学校的校车回家。
叶梅一直以为成绩优异到人神共愤的李成勋也和县里的学生一样,隔周回家看看,可是有一次中秋放大假,她回学校取落下的书本,却遇上在空荡教室里埋头苦读的李成勋。
叶梅是个热心肠,她问李成勋怎么不回家啊,李成勋说家人有事情,不回去了。
叶梅主动邀请李成勋到她家里过中秋,李成勋拒绝了,说学校食堂有饭,叶梅信以为真,就走了。
后来,叶梅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听李成勋县里的同学说起他的事,才知道,那个人前冷傲清高的学霸竟是他们县里有名贫困户。叶梅不知道李成勋的家境困苦到何种程度,单看他一学期一次家没回,餐厅里也从未见到过他的身影,就不难猜出他的家庭状况。
当时的高中,还没有现在的贫困助学金,叶梅无法想象,一个完全靠乡亲资助的学生,是怎样俭省节约,度过一个个寒冷孤清的夜晚。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叶梅就开始留心李成勋的一举一动,当她看到他一次买十个冷馒头和一包榨菜充当一周的口粮时,叶梅的同情心瞬间爆棚了。
她把自己的压岁钱从银行取了出来,装在信封里,偷偷塞进李成勋宿舍的枕头下。
原以为,李成勋会靠着它熬过一学期,可谁知,第二天课间操下课,班里的同学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褐色的信封就啪的一下,摔向一脸震愕的生活委员叶梅。
叶梅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李成勋受伤屈辱的眼神。
他指着她的鼻子,手抖了半天,吼道:“不用你可怜我!”
叶梅咬牙忍着泪,盯着桌上的信封,看了足足有五秒,抬起头,对李成勋说:“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但是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有时候,自尊心太强反而会害了你。”
李成勋瞪着眼睛,鼻子里喘着粗气,看了她好久,才霍然转身跑走。
叶梅的钱最终未能送出,两人的关系也降至冰点。
再后来,同学们都在传李成勋利用寒暑假给初中生做家教,赚了大钱,再也不用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了。
叶梅听了,眉眼润润的微笑。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李成勋的学生,叫叶子涵,是她小叔叔的宝贝儿子。
她以为自己不说,就可以保守一辈子的秘密,同时,也保住李成勋的自尊。可是高考结束,苦尽甘来的A市理科状元李成勋,在某企业赞助的助学仪式后,第一时间把三万块钱的奖励递给叶梅。
“谢谢你,叶梅,没有你,没有涵涵,就没有今天的李成勋。”
叶梅惊呆了。
原来李成勋什么都知道。。
三万块钱叶梅没收,她不能要,因为李成勋比她更需要这笔钱。
李成勋已不是过往那个孤傲自负的男生,生活的磨砺,使他深深懂得,一个人最糟糕的境遇,往往不是贫困,不是疾病,而是精神和意志被封闭之后如同地狱一般永恒绝望的黑暗。
其实,生活的本质除了残酷和磨难,还有数之不尽的美好。在困难的环境中寻找到人生的阳光,黑暗的世界豁然开朗,拨开乌云,他才赫然发现,之前的少年是多么的狭隘和偏执。
从此,李成勋和叶梅成了朋友,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事实证明,这种建立在信任基础上根植于心的友谊,才是牢不可破的。
叶梅顺着李成勋的目光,望远。
在回忆的漩涡里打了会儿转,叶梅想到什么,问李成勋:“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李成勋的母亲在他大一的时候病故,为了安葬母亲,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去年,他的父亲被查出食道癌,已经到了中晚期。
李成勋眉头蹙起,叹了口气,说:“熬日子。我想接他来A市治病,可他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老家,他怕我最后把他烧了。”
中国式农民的传统观念,入土为安,他们对火葬,有着一种天生的抵触情绪。
叶梅看看李成勋,咬了下嘴唇,“你要是经济上有困难,一定跟我说啊。别跟学校那会儿似的,别扭的要死。”
李成勋淡淡一笑,“我目前的收入还可以负担。”
“那年后春天城就要开盘了,房子你还买吗?”春天城是国内著名房产集团开发的高档宜居小区,李成勋曾跟她提过,想买那里的房子。
李成勋沉默了几秒,“到时候再说吧。如果你这边收入好,凑一凑,大约也能交个首付。”
叶梅歉疚地看着他,“对不起啊,李成勋,硬把你拉进来淌这趟浑水。”
“我自愿的。”李成勋语气淡淡的为叶梅开脱。
说实话,作这种违心的事,他不甘心。可他根本无力去改变现状,尽管今天的他已足够优秀,收入也算可观,可繁重的债务,身患绝症的父亲,即将到来的房贷,就像是三座大山,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
叶梅为他提供的赚钱平台,他也犹豫过,甚至想过放弃心仪的房子,可最后,内心的欲-望还是占了上风,孤独了太久的他,对家的渴望,远远超过了对权势地位的向往。
人要知恩图报。
正因为是叶梅,所以他才那么痛快的就答应了。
“叶梅,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怎么敢想房子的事。”李成勋是真心感谢叶梅,若不是她给自己提供了这么容易的赚钱机会,春天城的房子,他连想都不敢想。
“你跟我就别客气了,我还是那句话,有困难找我,缺钱,找我!”叶梅很认真地说。
李成勋的心里涌上一阵暖意,他正要开口道谢,目光一顿,卡在那里,转不过来了。
叶梅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奇怪地看向李成勋。
然后,她就更奇怪了,还外加好奇。
她鲜少在李成勋的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的表情,似乎憋着一种情绪,快要爆发,又像是忍耐着某种极限,下一秒就会崩溃。。
顺着李成勋的视线望过去,叶梅的表情也变得跟李成勋一样,甚至更加夸张。。
叶梅狠狠闭了下眼睛,跺脚,朝藏在花圃里那抹滑稽游动的人影,大声吼:“米果!你给我出来!”
米果只顾着躲避前方的军绿色身影,完全忽略了屁股后面的危机。
听到叶梅的喊声,她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她的脸腾一下红了。
怎么,李成勋也在?
她倒着走,刚拨开一束冬青准备跳出来向叶梅解释。可脚下却蓦地一滑,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她就脸朝下,向枝桠纠结的冬青树扑了上去。
“小心——”
“米果——”
叶梅和李成勋同时向那个圆滚滚的影子伸出手……
距离米果五六米远的地方,正弯腰检查消防栓的岳渟川,忽然眉心一蹙,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