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量比想象中大得多,难度也极高。单单那具无辜被害的小伙子的遗体,师徒三人就耗费了六个多小时,才修复完成。
米果和王秀娜工作期间去吐了几次,因为那气味,实在是太考验人的承受力了。即使排气扇火力全开,不间断转换室外的新鲜空气,在修复开始之前,她们也做了双倍的防护和心理准备,可当那具惨不忍睹的遗体出现在她们眼前时,她们还是没能摒弃杂念,克服内心的恐惧,做到师傅那般豁达宽仁的境界。
郭台庄把最后一具修复好的遗体,也就是小伙子的遗体送进停尸房。
他回到整容室,看到操作间正在用心清扫消毒的米果和王秀娜,摆摆手,说:“快七点了,你们回去吧,我来打扫。”
米果兑好消毒液,背上喷雾器,“马上就好了,师傅,您歇一会儿。”
王秀娜探头出来,指着桌上的一个纸盒,“郭师傅,那是米果给您买的膏药,您赶紧贴上吧,看您刚才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郭台庄的腰的确不大舒服,可能今天长时间俯低身子工作,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拿起药盒,他不由得一怔。
怎么是这个牌子?
他皱着眉头,走到操作间门口,停下,“米果,你从哪儿买的膏药?”
这种牌子的膏药他从两个月前开始用,药效很好,特别适合他的病症。用了一段时间之后,他问拿药回来的老伴儿许阿姨,问她药是从哪里买的。
许阿姨当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说是听别人介绍,在A市药店里买的。
他问贵不贵,老伴儿说不贵,让他不要管,她会按时把药买回来的。
他信以为真,以为和平常用的膏药价格上没什么区别。
可有一次下班途中,他去一家国营老字号的药店买常用药的时候向售货员问起了这种膏药,店员一看他随身带的药盒,却告知他这种药是外地某知名正骨医院下属的制药厂研制生产的,由于其配方讲究,疗效显著,所以,一直是病友们争相购买的紧俏货。
由于进价昂贵,加之货源紧张,所以A市的药店根本没有卖的。
店员好奇,问郭台庄是从哪里买到的,店员说这种膏药只在当地药厂和正骨医院有售,但都是限量,听说药厂的网店也有售卖,但需提前预付款排号才能买得到。
郭台庄这才知道老伴儿骗了他,他原本想问问老伴儿到底怎么回事,可转念一想,老伴儿性格淳良,从来不会骗人,算计人,想必这次一定是怕他嫌贵不肯用,所以才瞒着他偷偷买的药,膏药确实很管用,他最近的腰感觉爽利,走路也比以往轻快了许多。
他想了想,也就没跟老伴儿提起这件事。
可万万没想到,米果竟然也买了相同的膏药给他,他确认过了,无论是包装还是贴膏的味道,都和他用的一模一样。
米果呼哧呼哧按着喷药器正干得起劲,听到师傅召唤,她赶紧走了过去,“师傅,怎么了?”
“我问你,这膏药你从哪儿买的?”
米果看到药盒,一阵心虚,她低低地啊了一声,“就是。。就是在药店里买的呗。。”
郭台庄目光严肃地看着她,“A市药店根本没卖的!你给我讲老实话,是不是你替许阿姨买的药!”
他上次问膏药的时候,就怀疑许阿姨找了帮手,因为许阿姨根本不懂电脑,更不会网购,如果没人帮她,她怎么可能通过网购把药买回来。
米果缩了缩脖子,吐出一小截粉红色的舌尖,“您知道了啊。。”
郭台庄沉吟片刻,纹路极深的眼睛里掠过一道睿智了然的光亮,“你是不是骗许阿姨说药很便宜,所以只收了许阿姨很少的钱?”
老伴儿和他一样是个仔细人,即使病了用药也舍不得买贵的,而他这般节省,是想为老伴儿的儿子,也是他现在的儿子旭旭积攒结婚买房的费用。当然,这些他从来没跟老伴儿提过,只是,一直默默的在做。老伴儿这次瞒着他,想必是米果偷偷在价格上动了‘手脚’,不然的话,老伴儿肯定不会那么坦然的来‘欺骗’他。
米果讶然一怔,她心虚地嗫嚅:“没多少钱。。”
“那就是少收了!你啊,你这孩子,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许阿姨要是知道了,她会内疚死的。”郭台庄举起药盒,在米果脑门上轻轻打了一下。
米果嘿嘿笑了,“您不说就是了。我只是想为您做点事情,这些,都不算啥!”
郭台庄瞪她,“明天我就把差价给你,以后再也不许替我买药了,记住了吗!”
那么贵的膏药,用在他的身上,就是浪费。不如省下来,给旭旭多存一点钱。
米果鼓着腮帮,猛烈摇头,“那不行,我不买您就不用了,那您的腰什么时候能好!您不为您自己着想,也得为许阿姨想想吧,还有旭旭,您就别担心了,上次我和他聊天,他说本科毕业的时候已经有大公司要他过去上班了,他说要上研究生婉拒了,对方就说愿意等,还给他开出了优渥的入职待遇,有房有车,还有近百万的年薪呢,旭旭是个自强自立的男孩,他说,今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麻烦你们了。所以,师傅,您就踏踏实实的和许阿姨好好过吧,两人都有个好身体,以后退休了,出去旅旅游,参加个老年活动队什么的,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多好啊。”
看郭台庄还在犹豫,米果用喷雾器在师傅身上调皮地喷了下,“师傅!大不了以后我按原价卖你药,还不行吗!”
郭台庄狼狈躲闪,米果就追着郭台庄喷药,“哈哈。。答不答应!哈哈哈哈,师傅,您快答应啊,答应了我就不喷了!哈哈哈……”
王秀娜看着一对儿前跑后追的师徒,无奈地扶额长叹,“谁会想到,这里是阴森森的停尸房啊。。”
笑闹中清扫工作结束,之前因为修复遗体而产生的负面效应,被阵阵愉悦的笑声驱散开来,王秀娜拿起包,“米果,我先走了,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
米果猛点头,挤眼飞吻:“Good Luck!秀娜兮!”
王秀娜翻了个白眼,踩着轻快的脚步,先走了。
郭台庄因为一会儿还要代表整容室去馆里开会,所以,他还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米果午饭时捎回来的报纸。
米果坐在一边啃苹果,嘎吱嘎吱的,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时刻也不能停。
郭台庄扫了她一眼,“怎么还不回家啊。”
“回去也没事,我就多陪您一会儿呗。”米果把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扔进垃圾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啧!”郭台庄不赞成地咂了下嘴,“我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儿,有什么好陪的,你啊,快点找个男朋友,这样啊,下班了也有事儿做,你看看人家秀娜。。”
“不听不听不听!您一定被我爸妈灌了迷魂汤,对不对!”米果捂着耳朵走向更衣柜。
最近,米爸爸和米妈妈的亲情攻势渐猛,她的朋友,同学,甚至小姑姑的人脉和资源,米爸爸和米妈妈都利用上了,他们恨不能让她时时刻刻狂奔在相亲的大路上,成为又一个精神可嘉的秀娜姐。
郭台庄苦笑着摇头,继续唠叨,“父母无论做什么,也是为你好。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别人到你的年纪,都不知道谈了几个对象了,你呢,到现在,从来也没听你说过哪个男孩子好。。”
米果回身冲着郭台庄伸伸舌头,抬高音调辩解:“人家这叫宁缺毋滥,含而不露,您不懂。。”
“……”郭台庄被堵得一阵头疼,索性不再管她,低头又看起报纸来。
米果拉开柜门,一边脱下白大褂扔进盛有消毒水的盆子,一边往外拉包包,谁知,压在背包下面的手机却被一并带了出来,她还来不及惊叫,就听啪的一声,手机欢快的和大地打了个啵,然后就躺着不动了。
米果一阵心疼,就跟自己摔地上一样,她赶紧捧起屏幕黑掉的白色三星,“小白,你摔疼了吧,比亚乃,比亚乃,我等会就给你买套子去。。比亚乃!拜托你一定要亮,一定要亮哦。。拜托!”
她小心翼翼地按了一下操作键,之后,古老的手机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她耶的欢叫一声,然后,就看到有了些裂痕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绿白相间的图标。
她随手点开,低下头,看了过去……
“唉哟,老天造孽啊,下这么大雨,把人都冲跑了,啧啧,多亏了这些消防员啊,他们救了人,却不肯留名,真是好人。。咦,米果,你快来看看,这个照片里的消防员,是不是岳队长?米果,你快来帮师傅看看!”郭台庄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照片里面目英俊的消防军人。
半天,等不到回音,郭台庄诧异抬头,眼前却是一道影子闪过,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看到一张泛着可疑红云的苹果脸。。
“米果”郭台庄站起来叫了声。
“师傅,我先走了!”米果的回声从很远的走道口,悠悠地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