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谦逐渐有了些力气。他起身坐起来,看着云朵:“我今日去郊外,你把那个金壶拿去当了。”他指指包袱,有气无力地说道。
云朵打开包袱,拿出那只金壶,心里一酸。昔日他总喜欢在花前月下自斟自饮,白衣胜雪,逸如谪仙。今日,他居然要去典当这心头所爱。她的眼泪又要止不住,却又怕孟谦伤心,她背着身子,轻轻恩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终有一颗泪,落在那壶上。
孟家的祖坟在郊外,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孟谦见到那一处新坟,顿时扑上去号啕大哭起来,不过离开半月,没想到却是天人永隔。世间变迁真的太快,始料不及,束手无策。
孟谦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直到掏空了全身的力气,再发不出一个音来才止住。之后是无尽的绝望。
他在坟头上坐到日头西斜,才无力地站起身,回到雷公巷。
小巷子里暮色低垂,炊烟四起。几家欢喜几家愁,碌碌红尘,喜也好,愁也罢,日子总要过下去。
孟谦走进院子,云朵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低头洗衣。天寒水凉,她的一双柔夷又青又红,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玉石般清冷。她抬头看见孟谦,站起身,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柔怜惜。孟谦慢慢走过去,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象一块冰冷地他哆嗦了一下。
“云朵,这种苦日子以后你怎么过。”他无比怜惜却又倍感无力。
“我原本就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你忘记我第一次来孟府时的样子吗?”她却浮起一朵浅笑,淡的象天上的流云。
那时,孟谦也不过十三岁,她被卖进来的时候,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孟夫人见她体弱,也就没有给她什么活计,只让跟着孟谦上私塾,在身后研墨端茶。她天资颖慧,耳濡目染地学会了识文断字,居然也能做出诗来,虽然清淡中和,也叫人刮目相看。孟夫人见她出落地日渐清丽,乖巧温良,便对她诸多怜惜,私心里想留给儿子做个侧室。孟谦不知道母亲可曾对她提过,今时今日,看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母亲的心意他却不想去领了。
时过境迁,他已不是一棵葳蕤的大树,朝来愁雨晚来霜,他如何为她遮挡?
“少爷,天凉了,进屋子里吧。”云朵抽出自己的手,进屋将灯燃上。昏黄的光线映着屋子里的残破与清贫,与孟府的富丽端庄有云泥之分,不过两天的时间,已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怎么不见齐要?”
“他去修皇陵了。有吃住,每个月还有工钱。”云朵低声说着,生怕又若起他的伤感。
孟谦却是木木地叹息了一声,惊天的震撼之后,这些又算得什么,他渐渐地明白原来人的忍耐是无边的。以为痛不欲生,以为血海深仇,都可以咬牙吞下去,深深埋在心底,再压上一块巨石,即便暗流汹涌却表面平静无波。
他冷静地喝了一杯茶,然后看着灯火陷入沉思。
云朵悄然去了屋外,在檐下生起炉火,准备晚饭。
齐妈从外面回来,又带回一些衣服。她低声问云朵:“少爷可回来了?”
云朵将手一指屋里,点点头,齐妈叹息了一声:“可怜的少爷,自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折磨。”
云朵眼眶一红,摇摇头止住齐妈的话。
“我来做吧,你去和少爷说说话,他老这么闷着,小心身子。”
云朵轻挑门帘,见孟谦仍看着灯火发愣,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这是金壶典来的一百两银子。”
孟谦回了神,将手放在布包上,摸着那一百两银子,昔日抬手一掷,挥洒千金的日子已是一场梦,他现在所有的家当就是这一百两银子了。他安定又慌乱,这一百两银子能做什么,要东山再起么,不可能了。事关圣上,春风醉只能成为京城的一个回忆,连提到嘴边都不可以的回忆,只能在心里,回味那种绵远甘醇。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来年春风再绿京城,却再也没有春风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