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谦接过那只钗,无比熟悉,日日插在母亲的发髻上。银制的钗头雕着一朵莲花,因为孟夫人小字里有个“莲”。她有许多的首饰,却一直带着这只不起眼的银钗,因为是孟大人当年送她的。
孟谦紧紧握住银钗,硌的手心刺痛。
齐妈下了两碗面条,端到孟谦和云朵面前。
“多亏云朵日日在门口守着,不然少爷回来,还不知道去那里落脚呢?”齐妈哽咽着将碗递到孟谦手里。孟谦愣愣的接过,却又放下,云朵也是哽咽难以下咽。
两碗面在桌子上散着热气,渐渐越来越淡,越来越稀。
屋子里的三人沉默无言,窗外的风声呼呼从窗纸上刮过,越发衬着屋子里的死寂。
良久,齐妈走过来扶着孟谦:“少爷节哀,身子要紧,日子总是要过。”孟谦神色呆痴,毫无反应。她想继续劝说却又打住,其实劝什么都是无用,她经历过老齐的丧事,明白其中的滋味,外人的劝说根本是水米难进,唯有时间是治疗创伤的唯一良药。
孟谦站起身,就着齐妈的扶持,走到院子,夜色浓密,星月全无。
云朵在隔壁的屋子点了一盏灯,和齐妈一起扶着孟谦躺在床上,孟谦恍恍惚惚已经痛的毫无知觉,任由她们摆布,只是心里一刻都不停歇地回想父母的音容笑貌。
他很想快快睡去,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罢了。
但是一丝睡意也无,脑子疼的似要炸开,渐渐全身都开始痛起来。云朵依偎在他的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他也紧紧握住她的,似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让他还残留一丝丝的希望。
他闭上眼睛,又涩又疼,心里翻来覆去是父亲面带疲倦地一句话,过了年,我就辞官回家卖酒。
春风醉卖了几十年,从没听说过有人喝过出事。为何偏偏皇上会上吐下泻?这怎么可能?孟谦此刻麻木痛楚的心只能想到这里,再难继续。
他僵硬地躺了半夜,突然昏沉起来,渐渐失了知觉。
再醒来,已是黄昏,屋子里一股草药味道。
云朵守在床前,双眼红肿,面带憔悴,显然是久未成眠。
“少爷,你喝点药吧,烧还没退呢。”她端起床头小炉上温着的一碗药,送到孟谦嘴边。孟谦打量着屋子,心里彻底绝望了。这一切仍是真的。再不会有错。
他突然坐起身,接过云朵手中的碗,一饮而尽。然后起身下床,他踉跄了一下,有些头晕,云朵扶着他,问道:“少爷,你要干吗?”
“我要去找刘时。”
云朵看到他眉目间的急切与决绝,知道也劝不住他,就拿起一件外衫套在他的身上,默默地跟着他出了门。
孟谦脚步虚浮,却匆匆急走,只想快些见到刘时,问个明白。他父亲是太医院的院使,必定是最清楚此事的人。
云朵跟在他的身后,心中一痛,他此刻如此虚弱,本该雇个车轿,可是,她却拿不出一文钱来,从孟府出来,她与齐妈连衣衫都未带出一件。好在有个落脚之地,否则便要流落街头。府里的人如鸟兽散,各奔东西。这些日子,她与齐妈接了些洗衣缝补的活,勉强度日,已是深秋却连御寒的棉衣也没有着落。
看着孟谦的背影,步履飘浮,衣衫褶皱,再想起他以往的清秀俊朗,她的眼泪又落下来,滴在鞋面上。粉色的绣花鞋已成灰色,却也无法勤洗,只因只有一双。
刘云健的家离孟府并不远。路过孟府时,孟谦强忍住眼泪,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孟谦站在刘府的门前,上前扣门,开门的刘厚,见了孟谦,脸上神情很是为难。半天说道:“孟少爷,我家老爷不方便见客。”
孟谦太过吃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不是父亲的至交么?
“孟少爷,孟府的事满城皆知,孟大人素来与我家老爷相厚,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我家老爷,还请孟少爷体谅。”刘厚面带难色地说着,四处张望。
孟谦心头的怒气渐渐冉起:“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你家老爷交代的?”
“小人怎敢自作主张。老爷知道孟少爷早晚要来,一早就交代了。”
孟谦紧握拳头,恨不得一拳捶到他的脸上。云朵在身后握住他的拳头,小小的手掌温热,紧紧团住他的。
“我家老爷知道孟少爷来问什么,他交代说,孟少爷只管记得一句话就好,此事已经了了。”
孟谦微微颤抖,父母的性命,孟家的名声,就是两个字,了了?
他眼睛里血丝暴出来,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叫刘云健出来。”
刘厚见他一脸悲愤的怒色,缩回身子,咣当一声,将门插上了。
孟谦气极,上前一脚,却只疼了自己,门内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