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津津走的时候是晴天,天和海一样湛蓝,像一个纯真而无知的孩子,她以另一种方式告别了自己短暂的人生,成全了这人间的碧海蓝天。
风从林间吹来,凉凉的,带不走女人们脸上的湿意,也拂不开男人们眉间的凝皱。这场葬礼,是这个年轻女孩儿在世间的最后一场告别,或许风也带来了她从另一个世界捎来的讯息。
乔雪桐一身黑衣,胸口处别着一朵小花儿,花农把它们从晨间的花园采撷下来,白色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水,像极了一双灵动的眼睛,莫淮北站在她旁边,一脸凝重的表情。
路帅深深地看着那块黑色墓碑,心痛到无以复加。
坟墓里并没有金津津的尸体,里面埋着的东西,是乔雪桐陪那个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金母收拾的,几件她生前最喜欢的衣服,几本几米的漫画,一张全家福,一张和乔雪桐、路帅的合照,本来还有一枚钻戒,是还来不及送出去的结婚戒指,但后来被佟弘拿走了。
金津津是金父金母唯一的女儿,这种切肤之痛两老难以忍受,葬礼刚结束,哭得声嘶力竭的金母因伤心过度昏迷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把她送到医院,乔雪桐发现,金父头上的白发一夜之间多了好多。
不管是幸福还是不幸,总会有个期限,死亡并不是结局,因为她在世间留下自己的名字,也留下了别人的思念。
人群渐渐地散去,不管是真的伤心欲绝,还是逢场作戏,坟墓里面那个永远安息了的人,她听不到了。
薄薄的一层暮色包裹了这座寂寞的山,树间有说不出名儿的鸟叫声,听了叫人只想落泪,月亮出来了,淡淡的光照在笔直站着的四人身上,地上留了几道斜斜的影子。
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沉默。
乔雪桐眼睛红红的,可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路帅和莫淮北看着她,一脸的担忧。
大概真的痛到了极点吧。路帅自认不是感性的人,但在生离死别面前,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好友,两人形同兄妹,突然之间就不在了,这种落差,不是坚强就可以稀释。
但三人心里都明白,最悲痛的人,是佟弘。
从出事到现在,他一直在奔走忙碌,动用了所有的人脉打听消息,不眠不休,直到从死难者名单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一笔一划他亲手写在结婚请柬上的名字,一横一竖刻在他心里的名字……佟弘几近崩溃,但不行,他不能倒下!
岳父岳母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佟弘不忍心,葬礼是他亲自筹办的,遗物是他亲自送进坟墓里的,所以,最后陪在金津津身边的人,也应该是他。
“你们先回去吧。”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声音沙哑,像一把钝刀消割着耳膜,带来一阵不经意的疼痛,“我想和她说说话。”
乔雪桐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她懂这个男人的心,所以哪怕有多么不舍得离开,也愿意成全他这一个心愿。
脚步声渐渐地远了,直到再也听不见,那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撑不住在坟墓前倒了下来,佟弘双眼都密布着猩红的血丝,细长的手指一遍遍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凹陷,泪水滚烫而出……
撑了这么久,他终于哭了出来。
“津津,你好狠的心啊!”
良久的呜咽,只有这一句痛彻心扉的话,五脏六腑仿佛被均匀切割,一片一片,都写着一个心痛的名字,她的名字。
他坚持把婚戒留下来,这枚戒指,除了她,不会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女人!
山上的月光纯净似水,玉盘高挂,在这种时候,她藏起了自己的残缺,反而露出圆满的形状。月亮看不破人间伤悲,又或许看破了,只是,她不说,不说。
但这个道理我们都知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
回家的路上,乔雪桐一句话都没有说,莫淮北一边开着车,时而分心偏头去看她,橘黄色的路灯掠过他英挺的侧脸,在鼻侧落下一叠阴影。
晚饭间也是沉默的,莫淮北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两个宝宝已经在摇篮里睡得香甜,仿佛不知世事离殇,饭厅里却笼罩了一层悲伤的色泽。
“我吃饱了。”乔雪桐站起来,直直地往楼梯方向走。
莫淮北看过去,她的碗还是空的,连饭都没盛,他眉心紧蹙,连饭也顾不上吃,起身跟了上去。
她这个样子,他很不放心。
乔雪桐连澡都忘了洗,一袭黑衣,白花还挂着,她躺在玫红色的贵妃椅上,背对着门口,呼吸很轻,猫儿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直到肩上覆了一只带着微微暖意的手,乔雪桐才回过神,她转过身抱住他,在他颈脖间蹭了蹭,默然无语。
男人眼底情绪复杂,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柔,“老婆,哭出来。”
他大概永远没有办法懂得金津津对乔雪桐有多重要,重要到她的离去,像挖去了她身体的某个部分,让她痛,却痛到哭不出来。
眼眶热热的,也痛,可就是没办法哭出来,乔雪桐执拗地摇头,在男人怀里,无力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裂成一片又一片……
会不会有天堂,让她从此安息?
我的女孩儿啊,你是那么怕黑,连睡觉都要开着灯,那条路又黑又长,没有我的陪伴,你是否会害怕,是否会摔跤?
不怕啊,不怕,我们都不怕,跨过这条河,如果有来生,我们再相逢……
你留在世间的爸爸妈妈,我替你去照顾,你所有未遂的心愿,我替你去完成,你来不及走过的地方,我用自己的双脚替你去走,至于你爱的那个男人,由你去托梦,告诉他不必太难过,你会在时间的尽头等他,好不好?
津津,我好……想你!
月盈月缺,已是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