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乔老爷子指了指离自己不远的椅子,一时气提不上来,又背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想到自己差点错过这么重要的事,莫淮北原本就有点坐立不安,听了老爷子的咳嗽声更加心神不宁,面露关切之色,“爷爷,您没事吧。”
老爷子咳得脸红脖子粗,然而唇却是透着苍白,他从莫淮北手里拿过纸巾擦擦嘴角,声音嘶哑得吓人,“老毛病了。”
“爷爷,”等老爷子脸色稍微和缓些,莫淮北才轻声问,“不知道您有什么事要和我谈。”
对这个曾经威风八面的老将军,莫淮北始终心怀七分敬意,三分恨意,如果不是当年发生了那种事……
“雪桐让你回来的?”老爷子的第一个问题就让莫淮北微微乱了阵脚,在这个阅人无数眼光锐利的老人面前他自然不敢卖弄聪明,只得如实回答。
老爷子听了后摇摇头,“这丫头,真是不懂事。”
聪明人之间的较量,往往一言定分明。老爷子这句话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自己孙女的“不懂事”上,一两拨千金,让情势有了大逆转。
本来这么重要的日子迟到已是失礼,人家非但不怪罪,反而放下了台阶。老爷子数落的不仅是自己的孙女,而且还是他的妻子,连一丝反驳的余地都不给,莫淮北甘拜下风。
这一招,实在高明。
“淮北啊,”老爷子轻叹了一声,“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爷爷,”莫淮北脸色微变,“我不懂您的意思。”
“当年发生的事,你以为我老爷子真的完全被蒙蔽了吗?”老爷子有点激动,气血上涌,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把手,“你可知道自己要去拜祭的是谁,乔振东,我的三儿子,也就是当年害得你莫家……咳咳……”
“爷爷,”莫淮北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您……别说了。”
“你放下仇恨了吗?你不恨乔家的人了吗?”老爷子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密布皱纹的手艰难抬起,似乎想拿什么东西。
“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身上背负了太多,”老爷子把旁边的拐杖拿起来,握在手里,“可雪桐她也不容易。”
“如果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一点都不珍惜我的孙女,我一定不会答应把她嫁给你。”
“我乔家是欠了你们莫家,但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只有我那个傻孙女,才会为了化解两家的恩怨,愿意牺牲一辈子的幸福。”
莫淮北整个人都愣住了,耳朵里嗡嗡地只回响着那几个字,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原来她知道自己接近、甚至娶她的目的,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一点点地看着自己沦陷,所以她对自己除了同情怜悯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感情了吗?她看着他时,眼里的温柔,那些愉悦的笑语,都是装出来的吗?
莫淮北觉得自己全身都疼,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一想到自己孙女那红红的眼眶,落寞的身影,老爷子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忍下去了,他额头青筋都凸了出来,一下一下地捶着桌子,“你可知道当年那封检举信,其实不是……”
四下悄然无声,老爷子似乎立刻清醒了过来,“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再插手了。”
那个秘密,他答应过自己的儿子,不能说,还是让它随着自己一起埋入黄土吧。
莫淮北看他欲言又止,隐隐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可是却在瞬间一闪而逝。
那封检举信,其实不是什么?莫淮北心里顿时起了疑心。
“好了。”老爷子恢复了平静,“你先出去吧,雪桐应该也快回来了。”
“是。”知道从他这里再也问不出什么,莫淮北起身,走到门口处的时候被后面的人叫住。
他听到一声苍老的叹息,“雪桐还不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实在无法忍受她了,或者她受了什么委屈想离开,我请求你,放她走吧。”
我请求你。
他用的是“请求”,这个人是当年功劳赫赫的老将军,铁血硬汉,荣耀等身,此刻却用了如此卑微的字眼。
“好,我答应您。”莫淮北悄悄收紧拳头,目光笃定地看着前方,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但,他发誓,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
乔雪桐下了车,一个人在前面走着,后面的陆芬母女正兴致勃勃地谈论最近推出的时装新款,她听着只觉得讽刺。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冲淡悲伤,哪怕当初哭得肝肠寸断,时过境迁,日子还是要继续。沉浸在过去一直走不出来的人,其实还有一个她。
大院里停着的黑色车子看起来很熟悉,乔雪桐抬起头,果然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看见了它的主人,她轻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此刻怎么也笑不出来。
哪怕装得再好,总有那么一刻,她想任性地做回真实的自己,不必僵硬着嘴角微笑。
他还是来了,但已经没有意义了。是她太天真了,她凭什么以为他会去拜祭一个叫乔振东的人?
心像是浸在水里,不敢跳得太厉害,怕激起引人察觉的水花。
被雨淋过的头发还是湿湿的,软软搭在额前,越发显得那双黑色大眼睛晶亮如星辰。乔雪桐抬步慢慢走了过去,和站在走廊里定定看着自己的人,擦身而过。
他没有挽留她。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姐夫!”倒是乔雪欣唤了一声,“你怎么站在这儿?”
莫淮北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朝她身后的陆芬淡淡一笑。
“怎么不进去?”陆芬收了伞,“这屋檐还在滴水。”
莫淮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空是飘着细雨的,然而,刚刚从他旁边经过、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的人,并没有撑伞。
心又开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