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洞主从楼上下来,往家中赶时,总觉有人在跟踪。心中不由慌乱,难道那谢崇华派人来害他?可他不过是夺了他弟弟一次头名,要离开书院的可是他弟弟,又不是自己逼的,他用不着这么大恨意吧?
他不知是自己心理作祟还是真有人跟,干脆闪身拐进一条巷子,探头往外看去,什么也没有。这才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胆子真是太小了。笑笑抹汗,却见地上投来一个影子,抬头看去,少年俊冷的脸近在眼前,吓得他心一跳,猛停片刻。
谢崇意好整以暇瞧着他,忽然笑了笑,“温洞主怎么见了自己的学生也而不相认呢?要不是看你眼熟,我差点忘了你曾是教过我的先生。好在我跟上来了,特来相认。”
少年好似财狼,更胜虎豹,被这样冷声相对,温洞主额上已渗冷汗,“不是我赶你出书院的,是你自己。就算你们兄弟二人要捉弄我,别人也只会说是你的错。”
谢崇意轻笑一声,“这么久没见,温洞主还是这副嘴脸,让人瞧了恶心的嘴脸。”
温洞主从未受过这种侮辱,胆子也大了,恼怒道,“我好歹曾做过你的先生,你也得喊我一声老师,可你竟这样跟我说话。”
尾音一落,少年的脸色更是阴郁,眼底寒光更是锐利,抬手便扇了他一记耳光,顿时将温洞主打懵了。
“你……”
温洞主正要怒声呵斥,却被他踢倒在地,手压着他半边脸,直往地上的砂石摁,“若不是你,我兄长又怎会为我日夜操心,若不是你,我又怎会离开书院。你以为我喜欢去闻那药材味,我只想坐在学堂上,念我的书,写我的文,可却因为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逼我离开书院!”
他每说一句话,手上力道就越大,压得越是用力,就越是愤怒。当年积郁在心底的憎恨,彻底爆发了!
在书院中因为家贫,他不是没受过同窗的气。甚至同窗嫉妒他家贫书却念得最好,在他米粮里放沙子,将他的被子划破,朝他扔石头,这些他都不恨,因为没人会去欺负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他只当他们是嫉妒,他们嫉妒,他反而高兴,也越是上进。可唯有温洞主,践踏人心,碾碎了他的尊严。
他唯一不能原谅的人,就是温洞主。
既不能为人师表,何必如此践踏寒门子弟。
这种人,根本不配待在圣洁书院中。
温洞主被他捂了嘴,喊不出话来。平日养尊处优,这少年的力气又奇大,被痛打得无法还手。他又怕又怒,好不容易那手微松,得了说话的机会,怒声,“我定要告你。”
“你去告吧,告了我,别人就会查我曾是你的学生,然后再查出我为何会离开书院,接着……温洞主收受贿赂的事,想必也会随之公告整个太平县了。”谢崇意将他的脸都痛揍得肿了,这才收手,起身后又重重踹了他一脚,“这些,都是我还给你的。日后……我定要你还更多。只要你还在太平县,只要你还在墨香书院,我定会一点一点,直至百倍的还你!”
温洞主愕然,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如今竟有颗这样狠毒的心。月色下少年的脸色阴沉,像地狱爬来的人,看着恐怖至极。
那最后一句话,只怕他绝不是在说气话,也不是在威胁他,而是在宣战。
谢崇意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因这一次痛快教训而降下一半,至少是暂时卸下了心头重负,却总觉有些落寞。这些是他要的?不是,他的心愿,从来都只有念书,考功名,如大多数读书人一样。
他缓步从巷子走出来,那窄小入口,本该空荡荡,却见一个小身影站在那,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他愣了愣,立刻冲了过去质问,“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陆芷微微眨眼,目光仍往巷子看着。
谢崇意咬了咬牙,“你不会跟我哥说的,对不对?”
陆芷没吱声,伸手抓住他的衣角。谢崇意觉得她简直是脑子不会拐弯了,跟了他一路,就是记得下午嫂子说的要她跟着自己吗?他想了想,温和了面色说道,“我给你买糖,今晚的事你谁都不要告诉,好不好?”
见她抿嘴不吭声,谢崇意抱起她带她去买糖,一瞬觉得她真轻,轻得像根羽毛。
陆芷视线一高,就看见刚才被他揍了一顿的人站起来,一脸狼狈,眼神很凶。她顿了顿,趴在谢崇意肩头上,闭上了眼。不管怎么说,会给她买糖的人,应该都是好人。因为从来给她买糖的人,都是好人。
齐妙是最先发现谢崇意不见的,她借故下楼去寻,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没瞧见,心觉不安,就要寻人去找时,却见谢崇意抱着陆芷回来,回来的方向着实奇怪,“三弟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谢崇意微顿,陆芷缓缓转身,冲她摆了摆手上的糖人。齐妙这才笑道,“怎么大半夜的也吵着要吃糖,缠着人去买。下回不许这样,晚上总吃糖牙要坏的,过来,跟嫂子去吃点饭菜。”
她伸手将陆芷接了过来,因天色已黑,没有留心谢崇意衣服上的脏东西,就抱着人进去了。谢崇意微微松了一口气,拍拍身上脏乱的地方,这才跟着进去。
巳时将至,酒宴吃完,谢崇华就准备回去。明日便要正式上任,请宴的人也不敢多挽留。更何况人家的夫人在这,总不能当面喊姑娘来陪,那自然更是索然无味,早早散了。
回到家中,沈秀因歇好了,便去烧水给儿子洗身。酒婆同她聊了几句,说起儿子就高兴,说起儿媳也没恶言,大致也知道她的脾气了。还有一点便是,谢家儿媳人还不错。这世上能让婆婆一说起不带恶言的,不是婆婆太好,就是儿媳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