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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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张元忭振湖湘脉 明世宗撰敬一箴(1)

话说王守仁登了岳麓书院檀席,大讲了“致良知”之说,他把自己流放充军的一幕一幕,那恰似人间炼狱一般的悲苦经历,一一地融汇于“致良知”之中,娓娓道来,却让学子儒生悲戚交加,热泪盈眶,继而大骂起刘谨来。

再说刘谨,自以为赶走了王守仁,朝中再无人为敌了,更是专横跋扈,根本不把武宗看在眼里,朝中已是无人敢抗他刘谨之意。然而朝外的藩臣,却不讲这一套。其时远离京师的宁夏一个唤珠置的外臣,见朝政如此,有些看不惯。于是作了申讨刘谨的檄文,而号令天下,竟得到诸多武将的拥戴。珠置兴起了反叛朝廷的旗帜,一路攻将下来,势如破竹。武宗急了,忙命泾阳伯神英为总兵,右御史杨一清为提督,太监张永总督军务,率兵征讨。几个回合的征战,珠置终于寡不敌众,而被生擒。兵士押了珠置入营,见了神英,珠置却长跪不起,大呼冤枉。神英端坐帐中,听到珠置大呼冤枉实在觉得好笑,乃喝道:“叛逆之臣,今日被擒,有何冤枉?”

“臣有罪,然而,臣确实冤枉也。”珠置长跪帐中,五花大绑,不能动弹。“臣对吾皇忠心耿耿,皇天可鉴。”

神英冷笑着,命部将替他松了绑。“忠心可鉴?说的可比唱的还要好听耶!”

珠置并不驳辩,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檄文,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神英。

“泾阳伯请看,臣远在千里,实朝中刘谨作崇,阉党弄权误国,陷害忠良,岂不该诛乎?臣忠心报国,清君侧以振朝纲,岂是有罪?”

神英仔细地看了看檄文,其列举刘谨罪状数十条,更是揭发刘谨私制龙袍,以期篡位的阴谋,让神英吓得不知所措。

押了珠置,得胜回朝,一路浩浩荡荡,神英召了杨一清、张永,将珠置的檄文密示二人,更是把杨一清、张永吓了一跳。

“果有此事,岂不是谋逆大罪?”看完檄文,杨一清很激愤地说。

张永素与刘谨不和,而且结冤甚深,见到珠置檄文,却是十分激动。“好啊?整日里道貌岸然,真是畜生不如也。”

“公公可有谋略乎?”见张永大怒,神英、杨一清齐声而问。

见神英、杨一清齐声而问,张永倒是没有了主意,瞪着双眼,却是不言不语。

杨一清想了想,却突然转身,朝张永拜了起来。“吾等性命,皆系张公公之手矣,望张公公成全再造也!”杨一清的如此一跪一拜,却让张永慌了手脚。他急忙扶起杨一清,却大惊失色日;“杨御史何出此言,杨御史何出此言耶?”

“今者,睹檄文者,吾三人也,刘谨不死,我等将皆为刀下冤鬼矣?”杨一清戚然而言。

“杨御史视老奴何人也?老奴何惜余年不以报主哉?”张永接着又把他同刘谨的矛盾一一的与神英、杨一清说了。却让杨一清激动不已。杨一清咬了张永的耳朵,“如此如此”地嘱咐了张永,直让张永听得心花怒放,而点头称是。

神英一行,押了俘虏凯旋,本当急报武宗,无奈此刻刘谨的哥哥刘景祥死了,正扶柩出丧,刘谨便把神英报捷献俘之事,安排在第二天,这也是天助人也,合该是刘谨的末日到了。张永第一天便入了宫,见了武宗,便取出珠置起兵的檄文献上,并陈奏了刘瑾不法之事,武宗御览了檄文,亦明了珠置起兵的缘由,不由龙颜大怒,退朝后立即亲自逮拿刘谨。

武宗亲率御林军,包围了刘府,此刻刘谨还正得意洋洋呢,见了御林军个个如狼似虎,却傻了眼了,又见武宗怒目而入,更是懵了。“陛下,这……这……这是为何?”他怔怔地问。武宗大骂:“奴欲反耶?”骂毕却将珠置起兵的檄文,怒斥于地,刘谨跪伏着,拾了檄文,细读不禁稀牛屎般地酥软下来,瘫倒于地,心想:“完了,完了,此刻真的完了。”如此一会,贼眼一转,却又放声大哭,跪着爬了拢来,抱住武宗的大腿,而大呼起冤来:“陛下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岂敢妄恩忘义?陛下替老奴作主啊!陛下……”却是泣声俱下,真是凄凄惨惨戚戚。武宗转身,大手一挥,御林军拥了过去,将刘谨掀翻在地,五花大绑,逮了出来打入大牢。武宗降旨着刑部与大理寺会审,将刘谨打入天牢。然而想一想刘谨对自己的好处,又想了想豹房的淫乐之事,不禁大发恻隐之心,正想降旨,免责刘谨,却有御林军奉旨抄了刘府来报:“启奏万岁,臣奉旨查抄刘府,现已查明,将赃物列单于后,恭请陛下圣裁。”

武宗接过赃单一看,“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三百万两,宝货奇物一千五百件,龙袍一领,玉玺一颗,还有穿宫牙牌衣甲丁弓等等”。武宗御览已毕,不禁瘫在龙椅上,一身酥软,吓出一身冷汗来,“陕…快…传旨,刘谨蓄谋大逆,欺君罔上,罪不可赦,着凌迟三日而死……”。

武宗终于斩了刘谨,接着又清除了刘谨余党。正德十六年,武宗朱厚照,死于他的豹房之中,做了风流的冤鬼,尽管朱厚照妻妾如云,妃嫔成千,却没有哪一个为他留下个子嗣,临终之前,也没有子孙来继承帝位,一切由他的母亲慈寿皇太后与辅政大臣议定。

由谁继帝位终于成了朝中大臣人人关注的大事了,是时秉政的内阁首辅,一个唤做杨廷和的,力排众议,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准备好的《明皇祖训》高声朗诵起来:“兄终弟及,此乃大明制度也。”

“启奏皇太后,兴献王长子厚璁可传大统也。”杨廷和朗诵了《祖训》复跪奏太后。

太后听了,沉思了片刻,乃戚然而语:“既有祖训在此,即遵祖训是也。”

见太后点头同意,杨廷和又与太后商议,拟定一段诏书:“皇考孝宗敏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璁,聪明仁孝,德器宿成,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

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阁文武群臣,合谋同词,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钦此”。

朱厚璁听了诏书,即辞亲别母,随了迎驾大臣太监一路风尘仆仆由安陆赶到了京郊,内阁为他安排了庄严气派的入都仪式,礼部将登基的仪式呈给了朱厚璁,朱厚璁打头细看,却是沉下脸来,十分不满:“怎么?由东华门而入文华殿?”他怒气冲天,大声喝道:“回府!”

见朱厚璁大发雷霆,即把礼部的群臣吓得战战兢兢,而面面相觑。

“罪臣敢问大王何故如此?”

“看!你自己去看!”朱厚璁把礼部的仪式怒掷于地:“遗诏上明明写着本王乃据“兄终弟及”之祖训来嗣皇帝位的,当由大明门入居文华殿也,你们却按了太子的嗣礼来迎接本王,本王不是来做太子的。”朱厚璁怒气冲牛斗,执意打道回府。

见迎立仪式出了纰漏而惹怒了朱厚璁,杨廷和无奈,乃跪朱厚璁跟前而奏日:“微臣以为,大王可先按此程序进京,而后即举行登基仪式如何?”

“一派胡言!”朱厚璁大斥了杨廷和而怒日;“诏书已是清清楚楚,谨遵先祖遗训。”杨廷和无法,只得飞报太后,奏了朱厚璁的意见。太后听了,沉思片刻,亦无可奈何,乃降懿旨:“遵厚璁意见办!”

朱厚璁尚未入京,却给了满朝文武一个下马威,他十分得意地入了京。依诏书登基做了皇帝,是为世宗,取年号为“嘉靖”。

再说兴献王朱祜杭,乃明孝宗朱祜樘亲弟也,武宗叔父。

尽管一脉相承,然而这兴献王的为人,同其兄孝宗和其侄武宗却是截然不同。兴献王嗜好诗书,恪守儒道,绝无珍玩,不蓄女乐,不赴公宴,他绝不设牲礼,却是地地道道的一个正人君子。受了父王影响,这朱厚璁呢,亦是终生以儒为业,倒是秉了父王懿范。朱厚璁即位不久,即诏谕群臣,命议崇祀其父兴献王典礼及尊号。世宗诏谕一下,却好像一潭死水炸开锅了,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是啊,究竟是考孝宗皇帝,还是考世宗之父兴献王呀?”群臣终究无法认定。

于是内阁首辅杨廷和,联络了九卿、御史台、詹寺各官,上奏世宗考:“汉之定陶王嗣成帝也,宋濮安懿王子嗣仁宗也,此乃古之成法矣。”

杨廷和认为世宗应尊孝宗为皇考,称本生父兴献王为皇叔父,其母兴献王妃为皇叔母,“凡祭告兴献王,上笺兴献王妃也,宜谓侄皇帝也。”

杨廷和的奏章,呈上了世宗的龙案,世宗读了,登时沉下脸来,十分不悦,却又十分无奈,于是戚然而问群臣日:“依杨爱卿所言,父母亦可移易乎?”

“可也!”

听世宗无奈的口气,杨廷和复跪于殿,肯定地说。

“此古已有之也,昔者陶定王嗣成帝也……”

杨廷和又重复了奏章所言。

其实杨廷和坚持以孝宗为考,虽是依了古制,其实他内心所想,岂是为天下苍生乎?非也!杨廷和坚持己见,实是出于私欲也。因杨廷和乃武宗所遗阁首辅,顾命大臣,尊了孝宗为考,他杨廷和岂不是堂堂正正的遗老了。杨廷和的心思早已被观政进士张璁、侍讲张无忭看透,只是杨廷和权势盖天,敢怒不敢言而已。见世宗龙颜不悦,有迁怒杨廷和之意,张璁乃伏于殿,朗声而道:“微臣以为,陛下即位,、乃兄终弟及也,论序而立,是继统也,非嗣统也。微臣以为:当尊兴献王为皇考,尊孝宗为皇伯考,别立皇考庙于京师,以隆尊亲之孝。”

张璁言毕,张元忭出班伏跪于殿:“微臣以为张观政所言极是,子日:明明德者,立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体也。亲民者,达其天地万物一体之用也,故明明德也,必在于亲民,而亲明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人之父,而后吾之仁实与吾之父,人之父与天下人之父而为一体矣。陛下熟读儒典,仁义著于四海,以仁天下之父,独不仁陛下之父哉?”

张元忭讲了一大篇,却让世宗笑逐颜开,乃笑日:“此论出也,吾父子获全矣!”除后即要降旨,尊兴献王为皇考,尊兴献王妃为皇太后。

见世宗盛赞张璁、张元忭,依了张璁、张元忭之言,欲行尊谥之礼,杨廷和大急,跪拜于殿,以头抢地,高呼万岁:“使不得,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的!二张所言实乃迂腐儒生之见也,使不得的!”

见杨廷和如此,辅臣九卿、御史台、詹寺各官亦与杨廷和一般,跪拜于地,急切山呼:“使不得,万岁,使不得啊!”

齐声高呼,有如惊雷,几乎震得金殿发抖了。世宗听了群臣的高呼,已是有了些厌恶,抬头望去,却见殿下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不禁龙心大惊。

“吾儒有个父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以别,岂如佛氏,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尔等如何?

即是不儒不佛,有痛朕心矣?”

世宗边说,却边起身离座,满脸怒容,拂手离朝而去。

世宗退朝,杨廷和见苦谏无效,于是又鼓动群臣日:“诸疏留中,必改孝宗为皇考”。

群臣齐声应诺:“惟杨大人马首是瞻。”

杨廷和于是复日:“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议毕,指天为誓:“万世瞻仰,在此一举也,今有不力争者,天人共击之。”誓毕,乃浩浩荡荡向文华殿涌来。

玉阶丹陛,黄瓦朱檐,双龙蟠着柱子,巍巍的龙凤纹雕石牌显出威武庄严的帝阙。在这巍峨的阁下雁行儿一排地跪伏着无数官员。在前的袱头像简、朱乌紫袍,第二排便是穿红袍的诸官乌纱方角,最后是穿绿袍的蓝袍的,一字儿依着班次跪在那里,高声大呼高宗皇帝、孝宗皇帝,人众声杂,直穿宫阙。世宗皇帝在宫内听得奉天门外喊声喧天,立即令内侍探询,回禀是众官员在那里跪着呼号。世宗皇帝心中大怒,忍着气吩咐内监传谕,着众官暂且退去。杨廷和等怎肯领旨,还是高呼不绝,呼到声嘶力竭时,索性放声大哭。一人哭了,众人跟着哭。奉天门前霎时哭声大振。明朗的天空,立刻罩满了愁云惨雾。似这般悲哀怆恻的哭声,传到世宗耳朵里,不由得怒不可遏,拍案大怒道:“这班可恶的俅伙,朕想留点脸皮给他们,他们竟敢在老虎头上扑蝇了。”

于是即宣锦衣校尉,把奉天门外所有跪哭的官员一齐逮捕,打入刑部大牢,明日早朝候旨发落。

锦衣校尉奉了谕旨,如狼似虎地将众官梏桎起来,赶鸭子一般地一并监进狱中。世宗罢了杨廷和之职,摘了其顶戴,削籍贬为庶民。命御林军逮捕了一百三十四人,打入天牢,候审处决。世宗乃依己意,宣诏礼部,尊父兴献王为“皇考恭穆献皇帝”,尊母兴献王妃为“圣母章圣皇太后”并上宝册,将兴献皇帝主位自安陆迎至宫中,奉谒奉先,奉慈二殿,世宗所为,群臣虽是有些想法,但看了杨廷和的下场,却是不寒而傈,也就三缄其口而不在话下。

却说世宗皇帝打败了杨廷和,于是开始亲政,这世宗乃一代儒宗也,他一亲政,即尽废杨廷和摄政之法,而诏天下,大兴程、朱理学。

世宗下诏天下时,一个唤做李天植的大儒奉命做了长沙兵备道。这李天植呢,乃王守仁再传弟子。他接到世宗诏谕,即带了侍从,渡江趋登了岳麓。自王守仁登檀,大讲了“致良知”以后,书院也就少有鸿儒登坛论讲,因此也就渐渐地莺飞草长,而有些荒芜起来。李天植很悲哀地瞻仰了孔圣画像,参拜了朱、张二先生,郁抑而返。回到府里,却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于是作折飞报朝廷,请求批拨库银,以:事扩建新修。

再说世宗,一日早朝,却有执事太监,呈了李天植的折子,世宗御览过后,龙颜大悦,即兴而问群臣:“李爱卿所奏岳麓书院,乃朱文公、张南轩曾主讲之岳麓乎?”

群臣见问,不敢贸然作答,其时一个唤做顾磷的大臣,即时出班跪奏:“启禀万岁,李天植李大人所奏之岳麓书院,正是当年朱文公、张南轩曾主讲之岳麓也,微臣亦曾受业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