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麓风云(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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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信谗言儒学遭禁 主理坛朱熹蒙冤(3)

完全彻底地消灭了赵汝愚,在衡州置了赵汝愚于死地,解了韩侂胄的心头大患、后顾之忧。但赵汝愚所支持的理学集团,虽然已全部被驱赶离开了朝廷,却一直是一股潜在的势力,有如一头正在酣睡的猛狮,等到他们一旦苏醒,其后果就不堪设想。特别是朱熹被赶出了朝廷,罢了官、废了祠后,并没有因此而消沉颓废,他似乎活得更潇洒、更自如,仍然到处授徒,到处开馆,到处讲授他的“正心”“诚意”,尽管朝廷已下诏,甚至像当年的秦始皇一样焚了书,但从朱熹游学之士仍是云集,并没有减少。如此这般,韩侂胄真是嫉妒得要命,恨得咬牙。自消除赵汝愚又驱赶了理学派的京官后,韩伲胄的势力猛涨,南宋王朝的权柄也就落到了韩伲胄个人的手中,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恰巧此时,因投机钻营作了小官的刘三杰,却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当然亦是想投韩伲胄所好,向宁宗帝作了奏章,把朱熹等理学之徒更是定罪为逆党:“前日伪党,今变而为逆党”,将“伪党”定性为“逆党”,其性质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这刘三杰亦是刘德秀一族,不学无术,却是十分善于钻营。他生得一双三角眼,两道鬼目夹眉,精精瘦瘦,整日里像幽灵一般。他对读书做学问一点兴趣也没有,然而却十分热衷于仕途,使了金银买通了刘德秀捐了个七品县令,以后又因刘德秀提携而入户部做了文秘,离了县衙,做了京官。刘三杰做了京官后,犹如刘嬷嬷进了大观园,一切都新鲜,踌躇满志了数月,见京城并非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也就产生了一些悲哀。他人微位卑,在京城达官巨卿面前,卑微得不得了,因此一心想往上爬。他想巴结韩伲胄,亦是备了见面礼物,恳请刘德秀引荐。韩伲胄见所送之礼太薄,而且刘三杰人长得猥琐,韩侂胄并不正眼瞧他,对他欲搭不搭、欲理不理的,当面将他的“见面礼”分赠了下人,把刘三杰气了个半死。要不是韩伲胄执掌了朝柄,权倾朝野,刘三杰可真是要恨之入骨了。但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三杰是极精于此道的,受了韩侂胄莫大的侮辱,他只得强打起精神。

他清楚,要作人上人,韩伲胄这棵大树是不能放弃的。尽管韩侂胄对他百般侮辱,根本不把他看成一个角色,而他却死皮赖脸地抱住韩侂胄不放。韩侂胄打败了赵汝愚,他作书表奏韩的功劳,尽管他的奏章无足轻重,甚至根本没有可能上达天聪。韩侂胄在朱熹理学派的问题上下功夫。刘德秀投下了一颗重型炸弹,却终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于是刘三杰仔细揣摸了韩侂胄的心理,咬文嚼字,挖空心思。他想,既然“伪党”不以致死,那么“逆党”便足以斩头了。于是,他连夜炮制了奏章,托了刘德秀转奏。韩侂胄大喜,他没想到这个他一向瞧不起眼的角色竟有如此一招,于是立即召见这个作奏的小字辈,眯着眼睛看了刘三杰一回,竟是命刘三杰做了京官,为右正言,把刘三杰收服到了自己的帐下,做了打手。

刘三杰奏朱熹等理学之徒为“逆党”,因此得到了韩侂胄的重用,而连升了三级。这事给了选人余杰以启示。他想:“原来要想升官,竟是如此简单耶!只要凭空地写上几句,就能得到提升、重用!”于是余杰想:“既然你刘三杰凭空地将‘伪党,定性成了‘逆党’,我余杰岂不顺水推舟?既然成了‘逆党”也就触犯了‘刑律’;既然‘触犯’了‘刑律’,就罪该万死了。”这天夜里,余杰激动得不亦乐乎。他相信,这是余家的祖宗在庇佑他,让他捡了如此一个便宜。他更是相信自己丰富的想像力和逻辑思维能力,于是连夜作了折子。第二天早朝,他慌忙地把折子呈了上去。仿照刘三杰的模样,向宁宗上了一本,要求宁宗将朱熹及其门生等理学之徒“械来京,袅首朝市,号令天下”,只有如此,“庶伪学可绝,伪徒可消,而悖逆有所警”。但余杰的运气似乎没有刘三杰好。

他本想如此顺水推舟,捡个便宜,自己因此连升三级,博个封妻荫子什么的。然而,他的奏章却落到了参知政事谢深甫的手里。谢深甫看后,认为韩侂胄之流过于嚣张,因而有些过意不去。

这谢深甫,虽系行伍出身,孔孟之书亦不曾多读,然而为人却直率;曾作过枢密使,出将入相,对宁宗来说可谓是镇国梁柱。他力主抗金,亦对朱熹的所谓“正心”、“诚意”反对备战而产生过强烈的反感,但他为人却是十分刚毅正直。

见韩侂胄如此指使下属喽口罗,如此打击朝中的理学群臣,他有些不满。尽管他对朱熹也有些不满,也相信孝宗帝所说的,朱熹的理学“崇尚空谈”,没有实用,但见余杰如此,他大发雷霆,将余杰的奏章掷之于地,并且陈言怒斥:“朱元晦、蔡元定不过自相讲明经书之奥义,启迪四方之学者,今有何罪而诛之乎?”

他不承认朱熹的理学派为逆党。余杰讨了个没趣,哭哭啼啼地向韩侂胄告了状。

却说韩侂胄,此刻位极人臣,权至极品,一手遮天,但对于谢深甫,却终究无可奈何。因为他清楚,尽管他此时权力炙手可热,但毕竟是依了裙带关系而入仕的,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谢深甫虽然不是文臣,而是出将入相,南宋的江山却不能没有他,就是宁宗帝见他也要让三分。韩侂胄对余杰的做法虽然很是赞赏,认为他的所奏恰到好处,如果不斩朱熹,“作孽日新,祸且不测,臣恐朝廷之忧方大矣”,正合自己的心意,但终因为谢深甫的拦阻而不能得逞。韩侂胄只好留下这个遗憾。

韩伲胄想斩朱熹而绝后患的计划终于没有得逞,但却以杀赵汝愚的办法,杀害了朱熹的得意门生蔡元定。朱熹被罢赶出朝廷之后,蔡元定亦被贬,解送道州,最后亦同赵汝愚一样暴卒道州,但他没有赵汝愚一样的福气。赵汝愚是在欣赏了天下名山南岳的春景之后而被杀的,而且葬到了理学圣地长沙的妙高峰。蔡元定却没有,只是稀里糊涂地死了,而且是作为一个犯人而稀里糊涂地葬了。蔡元定客死道州,对朱熹的打击确实是残酷的,几乎数日之内朱熹就满头变白了。斩杀朱熹没有得逞,倒是让蔡元定见了阎王,韩侂胄多少有了些得意。于是他又指使锦州知州作了奏章,请求宁宗建立伪学逆党档案,并令省部籍记姓名,就好像阎王的生死簿一样,并且扩大了打击的对象。以前只是对以朱熹为代表的闽学之徒进行打击,如今建立这个生死簿,几乎包罗了南宋理坛不同宗师、不同流派的门人;对建安、长沙、金华、永嘉、象山诸派系的弟子进行跟踪监视,像阎王去翻生死簿一般。在籍的理学弟子,要么不明不白地失踪,要么稀里糊涂地死去,搅得人心惶惶而不可终日。

朱熹罢黜归家,其时他尚不知韩伲胄他们已制了理学的“生死簿”,他只知道自己的弟子门生无缘无故地失踪、死亡。后来有弟子告诉他:“恩师,还是躲一躲耶,人家已制‘生死簿’矣,只等时候一到,人皆在劫难逃矣!”

“理学‘生死簿?…朱熹听了很觉有些新鲜。“何谓理学‘生死簿’耶?汝为为师说说。”

弟子回答:“理学生死簿乃韩伲胄之流奏建的‘伪学逆党档案,以先生为首,实录理学之徒六十余人矣。”

朱熹听了,不觉有些心痛,继而大呼:“蒙冤若此,奈何,奈何!”

朱熹大呼了一阵,回到书房,展纸研墨。他不甘心,讲学授徒以明天下之理,何罪之有呀?他要作札以奏圣上,他相信圣上是聪颖明智的。他作侍讲,圣上听了他的讲经,很是称道,但他不清楚,这是赵扩在演戏,赵扩做了戏子,韩倔胄做了导演。不久,一篇数千言的《封事》写了出来,众生见了都为先生的安危担忧。

“算了吧,先生,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了。”

见朱熹并不言语,大有要为“道”而殉之状,众生慌了,齐跪在朱熹跟前,苦苦哀求。朱熹仍是执著,众生见苦谏无效,却想了一策。

“先生,占个卦如何?”

朱熹听了,也觉有理。“也可。”

他们依了《周易·序卦传》,请朱熹占卦,决定是否进奏。朱熹依了,占了一卦,“得逐之家人”卦,“遯”,《周易》日:“退避也”。这是天意所为,见了卦意,朱熹连叹数声,便将所有奏稿一并烧了,并为自己取名“遯翁”,意为“退避的老人”。从此,朱熹绝意仕途,避居东阳石洞潜心钻研儒学。

自宋宁宗庆元初年,朱熹理学被定性为伪学而遭到打击迫害开始,至宋宁宗五年四月的五年之间,尽管韩伲胄以各种手段,巧立各种罪名加害朱熹,但终究没能使朱熹屈服,他的官被罢了,但他的追求、他的探索并没有因此而荒废。他依然设馆讲学授徒,尽管宁宗亦像当年秦始皇一样,焚书坑儒,禁止儒学,但他依然相信,这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黑暗,直到占卦后,自觉无力同天,才有些沉寂。于是他终于野服见客,谢绝应酬。“两年以来,名在罪籍,每读邸报,观其怒目切齿之态,未知将以此身,该做如何处置然后快”。年龄的递增,病痛的增加,加之长期被打击压抑,再加上蔡元定等爱徒的离去,亲友凋零,朱熹感到精疲力竭。“苍颜已是十年前,把镜回看一怅然,履薄临深谅无几,且将余日付残编”。对镜自嘲,无限感慨。庆元六年三月初九午时,朱熹溘然长逝。

朱熹走了,宁宗那理学信徒的生死簿上,又少了一个辉煌的名字。他在南宋的奠基之年诞生,在南宋的战火、动荡中成长,在南宋长期的主战与主和狭缝中挣扎,又终于在南宋的派别斗争中凄凉地死去。他见证了南宋的历史,他光耀了南宋的理坛。朱熹的死,尽管当时并没有得到南宋当权者的重视,因而显得有些凄凉悲哀,但他的思想却一直在影响着南宋的历史,也就是宋理宗当朝的宝庆三年正月,宋理宗在读了朱熹集注的《大学》、《论语》、《中庸》之后,认为发挥了圣贤的蕴奥,有助于治道,于是,大加赞赏:“朕励志讲学,怀典型,可特赠熹太师,追封信国公,谥如故。”“后之时君世主,欲复天德王道之治,必来取此法矣。”宋理宗对朱熹的推崇,可谓无以复加。

正是:

朗朗神州云霭飞,跳梁小丑乱纲纪。

忽然一夜阴风起,吹拂理坛孤然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