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向直升机呼叫,报告我们的方位。可是,那架战斗直升机似乎只留恋勺子湖的碧波,却不向我们方向飞来。气得克里斯跺脚怒骂,骂驾驶员是瞎眼秃鹰。
此时驾驶员回话说勺子湖出现敌情,接着他把飞机一侧向丛林里进行扫射,这种情况实出乎我的意料,这就是说我们无法在勺子湖降落,要么我们到勺子湖清剿;要么另找其他出路?正在这时,我看到直升机四周爆裂开几朵白色的烟花。接着又有几串礼花似的白烟爆开,传来不太响的爆炸之声。
克里斯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恐怖神情,他说:“这是小型高炮,是中国制的20毫米的小型高炮!”
我在西贡司令部时听说过这种高炮,这种炮是中国根据越南的丛林战争特点而研制的,它的特点是轻便灵活,搬动起来同高射机枪差不多,但威力却要大得多,射程不高,打低空、中空飞行的直升机却绰绰有余,它遍布在丛林里,成为直升机的真正克星!
我弄不清驾驶员为什么不快些脱离,这时只见那直升机像吃醉了酒似的摇晃起来,接着爆裂出一团火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向东南方向飘落下去。
我们人人都看着这悲惨的一幕,惊极而呆。直到看到远在八百米之外的丛林上空升起一缕黑烟,克里斯才心馁气丧地说了一声:“完了!”
士兵们的脸上露出莫可名状的神情,一齐注视着我,好像在问:“中尉,我们怎么办?”
我的思绪纷乱已极,心头荡漾着深沉的悲哀。我的首要的悲哀不是我们失去了救援,而是感到军事优势的丧失。
因为在威斯特莫兰的“搜索与消灭”的战略战术中,战斗直升机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它以高度的机动性参加侦察、战斗、追击,给地面部队以有力的支援、撤离、增兵、运输、救护几乎无所不能。它不受高山、丛林的限制,有着呼之即来迅速调动的优势。可是,现在我亲身感受到“新式的空中机动支援系统在越南过时了!”
上面这句话是早在5个月以前,第4步兵师的一个上尉连长在写给司令官的信中提到的,他说:“越共游击队非常熟悉我们的战略,他们像幽灵一样来去飘忽,没有固定的基地,四处漂流,密不通风的丛林就是他们的掩护所,我们很少确切地知道他们在哪里,每次战斗,几乎都是偶然碰上;我军装备笨重,在丛林中运动极难,很容易成为游击队袭击的目标,在丛林中我们要靠直升机运送饮水,我们怎么可能持久?……”
这个连长的信并没有引起司令部的足够重视。我们深沉的悲哀还在于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了!幸好直升机没有提前发现我们,如果它先找到我们,把我们载往勺子湖,那时再被击落,我们别动队也就全部完了!我们所构想的“消耗与歼灭”,到底谁歼灭谁,谁先承受不了巨大的消耗?如果他们仅用几十发小型炮弹就击落我们一架战斗直升机的话,那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吗?
我来不及多想,就用报话机报告基地指挥部:“勺子湖四周有越共游击队和轻型高射炮阵地,我直升机被击落。请求战斗轰炸机轰炸勺子湖附近丛林,越共的军事物资供应基地或许也在湖畔密林中。……”
45分钟后,我4架F一105雷公式战斗机呼啸着飞临勺子湖上空轰炸扫射,四批次16架战斗轰炸机的轮番攻击,使勺子湖四周烈火升腾浓烟滚滚,奇怪的是越共的轻型高射炮竟然没吭一声,是被炸毁了?是就地隐藏了?或是击落直升机后立即撤离了?
不得而知!炸死了多少越共游击队?是否炸毁了越共供应基地?也不得而知!这时我才理解了,我们所谓的地毯式轰炸,对于某座城市,对于某个要害,对于某个基地,那是可怕的,可是对于轰炸丛林中的游击队来说,那就无异于高射炮打蚊子了。……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现在勺子湖的方位已经完全清楚了,再经过八百米的丛林就可以到达。可是,我们经几个小时的砍伐之后还有没有精力战斗?会不会受到越共游击队的伏击?有了伤员怎么办?直升机还能冒着被击落的危险来救援我们?即使能来,当我们全部沿绳梯进入直升机后,越共游击队再对我们集火射击怎么办?……这是多么可怕的前景。这些思考,我在西贡威斯特莫兰的司令部里,是无法得到的!
勺子湖方向的硝烟已经散淡,林海的绿涛被炎阳的金光融蚀。
“头!”克里斯第一次这样称呼我,“咱们怎么办呢?”
我望着神情黯然的士兵,一种决绝无畏的雄豪之气从心头升起,在昆嵩机场迎接他们时的冲动使我愤慨不已,我不是宣称把他们引向光荣胜利之途的吗?我说:“我们既不回原来的出发地,那等于脱逃;也不去勺子湖,那等于冒险,而且也失去了原来设想的作为立足点的意义;我决定从这块乱石堆出发,向驼峰山开进!我向大家唯一抱歉的是咱们洗不成清水澡了!……”
有人竟发出轻微的笑声,我有些福至心灵,随意发挥起来!
“我们是走了一条出乎敌人意料的路,所以我们既没有踏上地雷,也没有遭受游击队的伏击;从地图上看,勺子湖的水是由驼峰上的溪涧汇成,而后湖水又化成小溪向丛林外流去,那么,我们从这里出发,向西偏南的方向开进,无论如何总会碰上那条向勺子湖灌水的溪流。这样,我们就不再为缺少饮水担心,也可以在溪流中洗澡了。……
“我们接着就沿溪而上,不再受砍刀开路之苦,越共游击队在勺子湖一带迎候我们,我们却已经从他们意想不到的路径绕过了他们走到了他们的身后,在驼峰山,我们可以对他们的运输队进行突袭,然后返回,那时我们再从背后突袭勺子湖的敌人。我现在就要求B连、c连向勺子湖佯动,以掩护我们A连的行动目的。……我感到上帝是站在我们一边。我们的前进道路是他指引给我们的!……”
士兵们包括克里斯少尉和军士长在内,都表示明白了我的指挥意图,没有任何异议,便熟练地整装出发,在出发前,我们脱帽向罗伯特的坟墓告别。士兵们已经能平静地对待,不再有那种失去战友的悲哀的原始冲动了。
按照我标定的方向,士兵们又钻人丛林,挥汗如雨,重复着昨天的砍伐。为了接受罗伯特被毒虫咬死的教训,士兵们不管多么闷热,都要绑紧袖口和裤脚。用布巾包头,直到脖颈,脸上擦了防蚊油,闷热难当,这种罪不是人受的。我们互相打量着,弄不清我们自己是人还是兽。……上帝并没有怜悯我们,也许他在考验我们的意志。
士兵们奋力砍伐了两个小时,我宣布休息用餐,唯独饮用水已存不多。大家都焦渴难耐,林中虽有水洼,但都不能饮用,即使用净水剂也无法消除其恶臭,几滴人口就会引起呕吐。如果再有半天找不到水源,我们将陷入绝境。
就在这时,卫生员向我凑过来,低声说:
“头!我听到前面有流水的声音!”
“是吗?”我谛听了一下,一种富有流动感的哗哗声隐隐传来,断定不是风吹树叶声,我不由欣喜地叫道,“士兵们,你们听,前面有一条小河!……”
响声越来越清晰了。
“顶远离我们三十米,”克里斯也听到了,他大吼一声,“快砍伐吧!我们不光有水喝还有澡洗啦!”
希望的力量是无穷的,只用了25分钟,我们就到了一条小溪边,重重绿树遮掩着小溪。士兵们都欢呼起来,小溪的叮咚是一曲最美妙的沁人心脾的歌。这小溪的响声是由一处两米高的落差造成的,在青翠的杂树丛中一股溪流白练似的飞溅而下,在陡崖下溅起层层水花。